东京,港区。赵氏祖坟早已不复昔日阴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喧嚣。那座被改造的墓碑提款机依旧在工作,只是吐钞口早已不再吐出完整的纸币,而是永无止境地喷涌着细密的、闪烁着不祥金光的尘埃。这些金尘并非纯金,而是混杂了赵山河骨灰中残留的放射性微粒、廉价金属粉末以及某种特殊的、具有高度生物附着性的纳米催化剂的混合物。
风一吹,金色的烟尘便漫天飞舞,如同持续不断的微型沙尘暴,笼罩着整个墓地区域,给树木、石碑、乃至排队的人们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诡异的光泽。排队的人群依旧庞大,却不再是之前的疯狂,而是一种麻木的、绝望的沉默。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在这里排了数日甚至数周,呼吸着高浓度的金尘,只为了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可能吐出真钞的渺茫希望。
咳嗽声此起彼伏,那不是普通的咳嗽,而是一种深沉的、撕心裂肺的、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杂音的干咳。每一次咳嗽,都震得人浑身颤抖,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许多人咳着咳着,就弯下腰,从嘴里吐出混合着暗红色血丝和细微金色颗粒的粘稠痰液。他们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眼窝深陷,嘴唇发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带着拉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们的肺,早已不再是鲜活的器官。持续吸入的金尘纳米颗粒穿透了肺泡的脆弱防御,沉积在肺部最深处,与组织液发生反应,诱导正常的肺组织不可逆地纤维化、玻璃化,最终形成一种独特的、布满细微金色斑点的蜂窝状结晶结构——金尘肺。每一次呼吸,都是玻璃渣在胸腔里摩擦。
“下一个!” 冰冷电子音从提款机旁的扩音器响起。
一个中年男人踉跄着上前,他几乎无法直立行走,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按着胸口。他颤抖着将一张皱巴巴的储蓄卡插入卡槽。
【存款额:¥1,500】
【不足最低吐钞额度。请继续存款。】
男人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了。他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几乎要窒息的咳嗽,猛地吐出一大口带着金粉的鲜血,溅在提款机上,然后瘫软下去,被两个穿着璃资本黑色制服、戴着防毒面具的守卫面无表情地拖走,扔进一旁早已堆满类似状况者的“废弃品堆放区”。
不远处,一座崭新的、风格与墓地格格不入的纯白色建筑悄然矗立。线条冷硬,外墙是光滑无缝的纳米自洁材料,巨大的璃资本黑王冠LoGo悬挂在入口上方,如同俯视众生的眼睛。建筑侧面,一行冰冷的电子标语无声滚动:
【呼吸有偿,欠债必偿。璃资本呼吸税门诊,为您提供精准呼吸金融服务】
这里,是金尘肺患者的“下一站”。
门诊内部,光线明亮到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臭氧的甜腥气,试图掩盖但却无法完全压过那无处不在的、病态呼吸声和压抑咳嗽声带来的绝望感。
候诊区没有椅子。所有等待的人都必须跪在冰冷光滑的、带有璃资本纹路的金属地板上。每个人脖子上都套着一个冰冷的、银白色的金属颈环,颈环正面有一个凸起的、类似呼吸面罩的吸嘴。一根透明的软管从吸嘴连接至墙壁内部的供气系统。这就是“债务氧气”接口。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跪在那里,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上正实时滚动着候诊者的“呼吸负债”:
【山本一郎 肺活量负债 ¥5,410\/日】
【佐藤美惠 呼吸频率负债 ¥2,880\/日】
【张建军 血氧饱和度负债 ¥8,320\/日】
每个名字后面,都有精确到个位数的日元金额,以及负债的计算依据(肺活量、呼吸频率、血氧饱和度等)。金额根据患者肺部纤维化程度、剩余价值评估以及璃资本制定的“呼吸税利率”实时浮动。
叫到名字的人,会被黑衣守卫带到一个个狭窄的、如同电话亭般的透明诊室。诊室里只有一张金属跪凳,一个升级版的、带锁扣的“债务氧气”面罩,以及一台结构复杂、带着多个机械臂和注射器的医疗仪器,仪器顶端,红色的激光瞄准点正对着跪拜者的后颈脊椎位置。
张建军被拖了进去。他就是刚才在提款机前咳血的男人。他被迫跪在冰冷的金属凳上,守卫将那个沉重的氧气面罩粗暴地扣在他的口鼻上,后方的锁扣“咔哒”一声自动缩紧,勒进他的皮肉,与颈环完美对接。
“呃…” 张建军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面罩内传来一股冰冷、带着奇异甜味的“氧气”,强行灌入他火辣辣疼痛的肺部,带来一丝短暂的可悲缓解。
但他还没来得及吸第二口——
滋滋——
诊室墙壁上的显示屏突然亮起,正对着他的脸:
【患者:张建军】
【诊断:金尘肺IV期(终末期)】
【肺部纤维化面积:89%】
【预估剩余有效呼吸次数:1,204,377次】
【呼吸税计算模型启动…】
【今日基准呼吸负债:¥8,320】
巨大的、猩红的“¥8,320”如同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紧接着,屏幕下方开始实时跳动另一个数字:
【本次吸气量:0.47L → 折算负债:+¥118.5】
【本次呼气量:0.43L → 折算负债:-¥102.8(未达标准,罚息¥20)】
【实时负债累计:¥8,355.7】
数字随着他的每一次吸气和呼气,疯狂跳动,不断增加!他吸进的每一口“救命氧”,都在瞬间转化为冰冷的债务!而他呼出的每一口气,却因为肺功能严重受损,呼气量不足而触发罚息!
“不…不要…” 张建军惊恐地挣扎起来,想要扯掉面罩,但锁扣死死固定着。他试图屏住呼吸,但面罩内的传感器立刻探测到异常,一股更强的、带着刺痛感的刺激性气体混入氧气中,强行撬开他的气管,逼他继续呼吸!
越是挣扎,呼吸越急促,屏幕上的负债数字跳得越快!
【负债累计:¥8,520… ¥8,710… ¥9,005…】
绝望的泪水混着汗水从张建军扭曲的脸上滑落。他不再挣扎,瘫软在跪凳上,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在面罩下剧烈而徒劳地起伏,眼睁睁看着那个代表他生命延续的呼吸,如何一秒不停地将他推向更深的债务深渊。
【负债累计:¥9,500】
就在数字突破九千五的瞬间——
咔!嗡——!
他背后那台医疗仪器的机械臂突然启动!一根尖锐的、中空的注射器针头,在激光的精准引导下,以闪电般的速度,狠狠地刺入了张建军后颈的脊椎间隙!
“啊——!!!” 一声被面罩压抑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针头并非注射药物,而是猛地向内推入一大股高压空气!
空气栓塞!
张建军的身体猛地僵直,眼睛瞬间凸出布满血丝,然后剧烈地抽搐起来,小便失禁,顺着裤腿流下。屏幕上的负债数字在剧烈跳动几下后,终于缓缓停止。
【本次呼吸超额负债惩罚执行完毕。患者张建军,呼吸权限暂停5分钟。负债累计:¥9,500(已冻结)】
机械臂收回针头。守卫打开门,将如同烂泥般抽搐、失禁的张建军拖了出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到走廊角落,等待下一个“治疗”周期。
对于负债累积到一定程度、或者像张建军这样即将失去“呼吸价值”的重症患者,他们的归宿是门诊最深处——低氧舱区。
那是一个个并排摆放的、如同太空舱或高级棺材般的密封金属舱。舱门是厚厚的透明玻璃。舱内氧气含量被精准控制在仅能维持最低生命活动的浓度,低到令人窒息。
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被关了进去。舱门闭合锁死。他张大嘴巴,像被扔上岸的鱼,胸膛剧烈起伏,却吸不到足够的氧气,脸色迅速由青紫转向死灰。但他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舱内壁一个小屏幕,上面显示着他因降低呼吸频率而“节省”下来的负债金额:
【憋气时长:00:00:17 → 节省负债:+¥8.5】
【憋气时长:00:00:23 → 节省负债:+¥11.5】
极度的缺氧让他意识模糊,痛苦不堪,但他却颤抖地抬起手,用早已磨秃、渗着血丝的指甲,艰难地在冰冷的玻璃内壁上划动,试图计算自己还能通过憋气“赚”回多少钱。
【憋气时长:00:01:05 → 节省负债:+¥32.5】
指甲在玻璃上留下模糊的血痕和歪歪扭扭的数字。他的眼神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疯狂的、对那一点点减少的负债数字的痴迷。直到缺氧彻底剥夺了他的意识,身体瘫软下去,手指无力地垂落,指甲外翻,露出森白的指骨,最后一点血珠缓缓渗入舱底冰冷的集液槽。
舱外,显示屏上他“节省”的负债数字,依旧在缓慢跳动,如同为他默写的墓志铭。走廊里,只有其他诊室传来的、被面罩压抑的呜咽和负债数字跳动的冰冷电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