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机场V3私人停机坪。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如同天河倒灌。密集的雨线抽打在冰冷的机坪水泥地上，溅起半尺高的浑浊水花，又被狂暴的横风卷成一片片模糊的水雾。巨大的探照灯柱在雨幕中艰难地切割出惨白的光路，映照着一架流线型的庞巴迪Global 8000私人飞机，它如同蛰伏在雨夜中的银色巨兽，引擎发出低沉而强劲的预热轰鸣，尾喷口喷出的热浪扭曲着周围的雨丝，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地面的束缚。
一辆黑色的防弹迈巴赫如同离弦之箭，撕裂雨幕，一个甩尾急刹，轮胎在湿滑的机坪上发出刺耳的尖叫，稳稳地停在舷梯车旁。车门猛地被推开，赵山河几乎是摔出来的。
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枭雄气度。昂贵的定制西装被雨水和冷汗浸透，紧贴在因辐射病折磨而急剧消瘦的身体上，空荡荡地晃荡。那张布满刀疤、阴鸷如鹰的脸，此刻灰败如死人，嘴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乌紫色，不断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佝偻着背，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缺了三根手指的右手死死抓着一个铅灰色的手提箱，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里面装着他最后的本钱，来自切尔诺贝利石棺的“黑日冕”金锭样本，以及瑞士银行的密钥。
“快！快！！”赵山河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风箱在拉扯。他仅存的左手胡乱挥舞着，推搡着撑伞上前搀扶的、同样惊慌失措的秃头王（他居然还活着，只是脸色比赵山河更难看，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黑血）。“登机！立刻起飞！离开这个鬼地方！”
辐射带来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骨髓里搅动，视野阵阵发黑，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全球直播里陈组长那声“放下武器！”的怒吼，以及关公头颅滚落大理石地面的沉闷声响。毁灭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只有逃离，不顾一切地逃离！
秃头王连滚带爬地架住赵山河摇摇欲坠的身体，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舷梯。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顺着脖颈流进衣服，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彻骨的冰冷和恐惧。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就在赵山河那只价值不菲的定制皮鞋即将踏上舷梯第一级金属台阶的刹那！
异变陡生！
停机坪边缘，那排用于停放地勤车辆的阴影角落里，一个巨大的、覆盖着厚重防水帆布的金属工具箱，猛地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内部掀飞！
帆布撕裂！沉重的工具箱翻滚着砸在积水中，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道黑影如同挣脱束缚的猎豹，裹挟着雨水和冰冷的杀气，从阴影中暴射而出！速度之快，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下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瞬间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目标直指舷梯下的赵山河！
是K！
他浑身湿透，黑色的作战服紧贴在精悍却布满新旧伤痕的身躯上，兜帽早已在刚才的爆发中甩落，露出那张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冷峻、毫无血色的脸。他的左臂自然下垂，完好无损。而他的右肩之下……那截曾经被改造成全球信号塔、又在看守所上空自毁式撞向变电箱的机械义肢，此刻只剩下半截！
从肩关节往下，原本精密复杂的仿生结构被粗暴地撕裂、剥离！断裂处裸露出扭曲的合金骨架、烧焦碳化的线缆束、以及几处兀自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断裂能量节点！刺目的电火花如同垂死毒蛇的信子，在雨水中“滋啦”作响，每一次跳跃都伴随着一缕焦糊的青烟！这半截残臂，不再是武器，更像一件被彻底摧毁的、惨烈的战争遗物！
然而，K的目标，根本不是那半截报废的义肢！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在他仅存的、完好的左臂之上！
就在赵山河惊骇欲绝地回头、秃头王试图拔枪的瞬间！
K的左臂，如同最精准的攻城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闪电般探出！五指张开，指关节因蓄满力量而凸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无视了秃头王仓促举起的枪口，无视了赵山河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精准无比地、狠狠地——
一把攥住了赵山河那脆弱的、布满病态青筋的脖颈！
“呃——！！！”
赵山河的惨叫瞬间被扼杀在喉咙里！他只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液压钳般的恐怖力量瞬间锁紧了他的气管和颈动脉！巨大的窒息感和剧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身体瞬间僵硬！手中紧抓的铅箱脱手掉落，“哐当”一声砸在湿漉漉的舷梯上！
“老板！”秃头王惊骇大叫，手中的枪刚抬起一半！
K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锁喉成功的瞬间，他左臂肌肉贲张如钢铁，腰腹核心爆发出非人的力量，身体如同抡起的巨斧，借着前冲的惯性，猛地一个旋身背摔！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赵山河那因辐射病而变得异常轻飘的身体，如同一个破败的麻袋，被K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停机坪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积水四溅，甚至能听到骨骼与地面撞击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噗！”赵山河一口混杂着辐射黑血和胃液的污物狂喷而出！身体像上岸的鱼一样剧烈抽搐，剧烈的咳嗽和窒息让他整张脸瞬间憋成了紫黑色，眼球痛苦地凸起，仅存的左手徒劳地抓挠着K那如同铁铸般纹丝不动的手臂。
K单膝跪地，左臂如同焊死的钢箍，死死地将赵山河的头颅和上半身压制在地面浑浊冰冷的积水中！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他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兜帽下的眼睛低垂着，视线落在自己右肩那截断裂的、兀自跳跃着电火花的机械残臂上。
就在赵山河徒劳挣扎、秃头王举枪瞄准K后背的瞬间！
那截残破的机械臂深处，一块被烧灼得发黑、但奇迹般尚未完全损坏的微型内屏，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幽蓝色的光芒艰难地穿透烧焦的缝隙和流淌的雨水，在断臂的阴影中，投射出一行极其简短、却仿佛耗尽最后生命力的文字：
【Neural Link Status：terminal overload】
【mission parameter：Repayment】
【progress：100.0%】
报恩进度：100%
这行字仅仅存在了不到半秒，屏幕便如同燃尽的烛火，光芒骤然熄灭，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断裂处最后几点微弱的电火花挣扎着跳跃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滋啦”声，随即彻底湮灭在无边的风雨之中。
与此同时，K压制着赵山河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低垂的头颅轻轻点了一下，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解脱。一直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终于走到终点的疲惫确认。
“K！”姜璃的声音穿透风雨，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
她赶到了。黑色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停机坪边缘，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和下颌线流淌，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她看着K跪在泥水中压制赵山河的背影，看着他右肩那截彻底报废、再无生息的机械断臂，看着那行已然熄灭的“100%”，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积水中，发出清晰的回响。走到K的身边，停下。她没有去看地上如同濒死蠕虫般挣扎的赵山河，目光落在K右肩那狰狞的断口上。裸露的线缆如同断裂的神经，焦黑的金属边缘参差不齐，雨水冲刷着，带走最后一丝余温。
姜璃缓缓蹲下身。冰冷的雨水浸湿了她的裤脚。她伸出右手，手指白皙，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冰凉。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裸露的、可能还带电的线头，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半截冰冷的、沉重的金属断臂。
金属的寒意透过指尖传来，深入骨髓。那上面还残留着刚才激烈搏斗的震动，残留着过载烧灼的余温，残留着……一种属于战友的、沉默的忠诚和生命的余烬。
她五指收拢，稳稳地、坚定地将那半截断臂，从K肩上卸了下来。冰冷的金属断茬划过连接处的软组织，带起一丝细微的摩擦声。K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但那只压制着赵山河的左臂，依旧稳如磐石。
姜璃将那半截断臂捧在手中，沉甸甸的，像捧着一座无言的丰碑。雨水冲刷着断臂上的焦痕和泥污，露出底下依旧冷硬的金属光泽。她低下头，看着手中这陪伴战友征战、最终为她燃尽一切的残骸，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雨，落在K的耳边，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你的使命……”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断臂上一道深刻的划痕，那是华尔街爆炸案留下的印记，“结束了。”
“战友。”
两个字，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机场的安保力量和随后赶到的特警车辆，刺耳的警笛声划破雨夜，雪亮的车灯如同利剑般刺破雨幕，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整个停机坪照得亮如白昼。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向这边。
K仿佛没有听见。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压制赵山河的姿势，如同化作了风雨中的一尊沉默铁像。只有那微微牵起的嘴角，似乎定格在了那个释然的弧度上。他眼中燃烧了许久的幽蓝色火焰，终于缓缓地、彻底地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旁边传来。
是那颗被赵山河从书房带出、试图作为最后精神寄托的青铜关公头颅。它从倾倒的香案上滚落，又被匆忙塞进行李，此刻在刚才激烈的搏斗和混乱中，从翻倒的铅箱里滚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停机坪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
沉重的青铜头颅在积水中翻滚了几下，沾满了泥泞，最终停在离赵山河那张因窒息和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不到半尺的地方。
凤眼依旧微眯，空洞的青铜眼眸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冰冷地映照着赵山河濒死的狼狈，也映照着姜璃手中那半截沉默的断臂，如同命运最残酷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