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散场,浮华落幕。
萧月站在空旷了许多的宴会厅门口,送走最后几位意犹未尽的宾客。
脸上的微笑在门关上的瞬间悄然褪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助理和酒店经理小心翼翼地请示着后续安排,她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自行处理。
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独自走向专用电梯,镜面轿厢映出她依旧精致却难掩寂寥的身影。“深海之星”冰冷的触感贴着锁骨,仿佛在提醒她这一切的真实与虚幻。
回到顶层的总统套房,她没有开大灯,只留了玄关和客厅一角昏黄的壁灯。
巨大的空间更显空旷,空气中还残留着香槟与香水混合的靡靡之气。
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辆尾灯汇成的光河,如同逝去的年华,奔流不回。
诗婉宁那张充满生气的、十八岁的脸,和她那句关于“遗憾”的稚嫩回答,反复在脑海中浮现。
是啊,她的遗憾,具体而微小,而自己的遗憾,却是弥漫性的,渗透在每一口呼吸里,无从弥补。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秘书发来的明日行程:
上午基金投委会,下午与某国际品牌洽谈联名,晚上……她拇指滑动,直接关掉了屏幕。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前所未有地清晰。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秦施将车停在林薇公寓楼下。
车内很安静,只有雨刷器偶尔刮过挡风玻璃的轻响。细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将车窗外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真的不用我陪你上去?”秦施侧头,看向副驾驶座的林薇。她脸上带着宴会后的倦色,但眼神却比之前几个月要清亮一些。
林薇摇摇头,嘴角牵起一个很浅、却真实的弧度:
“不用了,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谢谢你今晚陪我,秦施。”
“跟我还客气什么。”秦施拍了拍她的手臂,“有事随时打电话,无论多晚。”
看着林薇纤细的身影撑着伞,走进公寓楼的大门,秦施才缓缓发动车子。
她透过后视镜,看到林薇房间的灯亮起,那一点暖黄的光,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安定。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底为好友的每一点进步感到欣慰。
林薇回到安静得只有雨声敲打窗户的公寓。
她没有立刻开大灯,也没有换下礼服,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秦施的车灯消失在雨幕中。
宴会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些探究的、怜悯的、好奇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刺在她早已千疮百孔却又在缓慢愈合的皮肤上。
但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感到窒息和想要逃避。
她走到书桌前,那里静静放着一份装订好的剧本——《回声》。
指尖划过封面略显粗糙的纸张,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是恐惧?是期待?还是……一种久违了的、属于“林薇”这个个体本身的悸动?
她翻开第一页。
“山区小学,晨雾缭绕。
破旧的教室里,女主角(顾湘)背对镜头,正在用一块破旧的抹布,用力擦拭着斑驳的黑板。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窗外,传来孩子们稚嫩而跑调的歌声。”
简单的文字,却像带着魔力,瞬间将她拉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闪光灯,没有流言蜚语,只有山风、雾气、孩子们清澈的眼睛,和一个女人沉默而坚韧的背影。
她继续往下读。
顾湘的台词很少,大部分时候,她都是用动作和眼神在表达。
她从繁华都市逃离,躲进这片大山,并非为了救赎谁,更像是一种自我的放逐和寻找。她笨拙地学着生火、做饭,耐心地教着那几个留守孩子认字,在寂静的深夜里,对着群山无声地流泪……
林薇读着读着,呼吸渐渐放缓。
她不是在读一个虚构的故事,她仿佛在透过顾湘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破碎的灵魂。那些压抑的、无声的痛苦,那些对过往的悔恨,对未来的迷茫,竟然在这个虚构的角色身上找到了奇异的共鸣。
直到——
顾湘(独白,声音很轻,几乎被山风吹散):
“他们都问我后悔吗?把最好的年华,浪费在虚无的掌声和注定消散的泡沫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只是……偶尔会想起二十岁的那个下午,阳光很好,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看一本无关紧要的小说,什么也没想,就觉得,那一刻,真好。
可惜,回不去了。
但山里的桃花,今年开得格外好。也许……往前走,不一定都是悬崖。”
——
林薇的指尖停留在这一页,久久没有翻动。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
东方的天际,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驱散了些许沉沉的夜色。
她抬起头,望向那抹微光。
眼眶有些发热,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一种……被理解、被触碰到的酸涩。
她拿起笔,在剧本的扉页,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林薇。
这不是一个轻率的决定,更像是一个仪式,一个对过去的告别,一个对未知未来的郑重确认。
她合上剧本,将它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住了一个崭新的、脆弱的、却充满生命力的希望。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