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晨风抚过暖阳,吹散街道昨夜残留的霓虹,和夜幕里无尽的星河!
汉东的清晨,浅金色的阳光透过酒店套房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执拗地落在地毯上,晕开一道朦胧的光晕。
林薇醒了。
不似往日被绝望直接压垮的苏醒,这一次,她是被意识深处一缕不灭的微光,固执地牵回了人间。
意识从深海浮起,不再是混沌的剧痛,而是剧烈情绪宣泄后的虚脱,和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没有立刻睁眼。鸦羽般漆黑顺滑的长发如瀑布垂直铺散在雪白的枕上,衬得她那张年轻的脸庞愈发玲珑剔透。
长而密的睫毛安静地覆盖着眼睑,在白皙肌肤上投下两道柔和的弧形阴影。
即便不施粉黛,那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尖和天然殷红的唇瓣,依然呈现出造物主偏爱的精致比例。
真丝睡裙的细肩带滑落至臂弯,露出少女般纤柔的直角肩和线条优美的天鹅颈,肌肤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在晨光熹微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只是在脑海里确认自己的存在——身体是疲惫的,像被精心呵护却依然蒙尘的珍贵瓷器,但心脏还在规律跳动,肺部还在自主呼吸。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喜悦,却也褪去了前些日子蚀骨的自我厌恶。
更像是对客观事实的确认,如同确认窗外确实有光。
她缓缓睁眼,清澈的瞳孔在触及光线的刹那微微颤动,
视野逐渐清晰,倒映出天花板上垂落的巨大水晶吊灯——无数切割完美的水晶在昏暗中静默悬垂,折射着从帘隙偷渡而来的微光,恍若凝固的星河。
这冰冷而奢华的光芒,与套房里昂贵的沉寂一同,将她轻轻拥入其中。
秦施昨夜离开时细心收拾过,所有散落的狼藉都已不见踪影。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雪松清香,那沉稳的木质调优雅地漫过每个角落,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先前的颓靡气息,只余下一室洗净铅华的宁静。
心理咨询师苏医生的话语,片段地在脑海中回响:
“放下,首先是承认和接纳你的痛苦……”
“你的感受是真实的,值得被尊重……”
“找到除了那段关系之外,你自身存在的价值……”
这些话,像微弱却坚韧的丝线,试图将她破碎的感知一点点缝合。
她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回忆起那锥心刺骨的痛,但此刻,那痛楚似乎被一层刚刚形成的、薄薄的透明薄膜隔开了,不再能轻易地将她撕碎。
她尝试着,像苏医生建议的那样,只是去“观察”这份痛苦,而不去评判或抗拒。
“我很痛苦。”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没有附加“我不该这样”或者“我完了”的标签。
“我感到巨大的失落和被否定。”她继续描述,如同在描述别人的症状。
“我害怕未来,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当她只是这样客观地陈述时,那原本汹涌的情绪,似乎暂时失去了部分威力。它还在那里,龇牙咧嘴,但不再能轻易地将她吞噬。
床头柜上,手机屏幕安静地暗着。秦施帮她设置了免打扰模式,只保留了几个重要联系人的通道。
她拿起手机,解锁,屏幕上是她和秦施多年前在大学校园里的一张合影,两人都笑得没心没肺,眼睛里闪着光。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那个曾经的自己,似乎已经非常遥远了。
犹豫了一下,她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署名为“妈妈”的号码。
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系了,每次通话,似乎都充斥着催促、抱怨和无法互相理解的压力。她深吸一口气,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薇薇啊?怎么这么早打电话?”母亲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习惯性的不耐烦。
若是以前,林薇可能立刻就会感到烦躁和委屈,然后用生硬的语气结束通话。
但这一次,她只是平静地听着,然后轻声说:“妈,没什么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意外。
“你……你没事吧?工作还顺利吗?”母亲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得的、笨拙的关切。
“嗯,还好。”林薇没有倾诉的欲望,只是感受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属于“家”的、哪怕并不完美的熟悉感,“就是有点累。你和我爸,注意身体。”
简单的几句对话后,她挂了电话。
心里没有泛起多少温情,但也没有增加新的负面情绪。
这算是一种进步吗?她不知道。
她轻轻掀开丝被,莹白的双足无声地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走到窗前时,她停顿了片刻,指尖在厚重的丝绒窗帘上微微颤抖。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将窗帘向两侧拉开——
“哗——”
璀璨的金色光芒如潮水般奔涌而入,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
无数尘埃在光柱中翩跹起舞,宛如碎钻般闪耀。
她被迫闭上双眼,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挡在眼前,那过分耀眼的光线穿透她薄薄的眼睑,将世界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
待视线渐渐清晰,她缓缓睁开眼眸。
整座城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处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粼粼金光,车流在街道上蜿蜒成一条流动的银河。
行人如织,每个人都怀抱着各自的故事匆匆前行。
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曾经让她感到刺骨的疏离,此刻却像一幅静谧的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阳光温柔地吻上她的脸颊,在她近乎透明的肌肤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那双曾盛满哀愁的眸子,此刻映着天光,隐约泛起琉璃般的光泽。
她感受着这份久违的暖意,像是冬日里第一缕破冰的春风,轻轻叩击着她紧闭的心门。
苏医生说过,重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会有反复,会进两步退一步。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平静能维持多久,不知道下一次情绪的低谷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袭来。
但至少,在这个清晨,她拉开了窗帘,让光照了进来。
她缓步走入洗手间,目光与镜中的自己相遇。
镜中人眼窝深陷,脸色苍白,连最细微的憔悴都无处遁形。这就是现在的我啊,她在心底轻叹,没有逃避,只是静静地凝视着。
伸手拿起梳子,她开始梳理那些纠缠的长发。梳齿划过发丝时带来细微的刺痛,每一次拉扯都像是在唤醒沉睡的知觉。
原来疼痛也可以如此真实,她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歇。
当最后一缕发丝被理顺,她俯身掬起一捧冷水。
水珠触及肌肤的刹那,凉意瞬间蔓延,让她不自觉地轻颤。
这种清晰的触感真好,至少证明自己还在这里,还活着。
擦拭干净脸上的水珠,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不知何时,备忘录里留下了几行字,像是另一个自己在深夜的独白:
曾典当魂魄给月光
只换来半张假面庞
在浮华祭坛
演世人期盼的容颜
他们以慈悲为锁
借救赎将我肢解
原来锥心之痛
是人间唯一真切
想在深渊种海棠
效太宰治的绝望
可沉沦都成奢望
连悲剧都按剧本生长
镜中倒影带笑泪流
说生而为人
本是美丽的错
而今将残魂
折成素白纸船
载未写完的遗书
漂向来世彼岸
她静静看着这些文字,陌生又熟悉。然后退出备忘录,给秦施发了简短的信息:
“施施,我醒了。”
放下手机,她再次望向镜中的自己。
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还很生涩,甚至带着几分刻意。
没关系,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至少已经开始了。
晨光透过窗棂,在镜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那些曾经散落的碎片,正在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慢慢聚拢成形。
而那艘素白的纸船,终究没有漂向来世——它载着所有未说完的话,在这个真实的、有痛感的清晨,缓缓启航。
“呵呵,无缘又何妨,无缘,而已!”
心扉既开,万物生长。她依旧是那个丰沛鲜活的林薇,胸中自有山川云海,眸中依旧云蒸霞蔚。
“女儿家,自当立于群峰之巅,身披万丈霞光!”
她凝视着镜中那个眼底重新泛起星火的自己,指尖轻轻拂过尚存泪痕的脸颊。
这一刻,缠绕心头的阴霾仿佛被晨风轻轻拨开了一道缝隙。
转身走向衣帽间,指尖掠过一排排华服。
那些曾经为了取悦他人而精心挑选的衣裙,此刻却像是一具具精致的枷锁。
她的手最终越过那些摇曳生姿的礼服,落在了一件简单的白色丝质衬衫和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裤上。
更衣时,她意外地在衣柜深处摸到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来看,是去年生日时买给自己的钻石项链——那时觉得太过闪耀张扬,便一直收着未曾佩戴。此刻,她却毫不犹豫地取出,亲手为自己戴上。
冰凉的钻石贴上锁骨的肌肤,竟激起一阵奇异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