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礼堂的侧门沉重地合上,将方才那场没有硝烟却惊心动魄的厮杀暂时隔绝。
沙瑞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快步穿过通往办公室的专用走廊。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背脊挺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后心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的黏腻。
秘书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大气不敢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那位封疆大吏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和怒火。
走廊里空无一人,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脚步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寂寥。
终于走到办公室门口,沙瑞金甚至没有等秘书上前,自己猛地推开了厚重的实木门,一步跨入,随即反手“砰”地一声将门狠狠摔上!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炸开,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响。
门外,秘书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僵在原地,进退维谷,脸色煞白。
门内,沙瑞金所有的伪装和克制在瞬间崩塌!
他额角的青筋剧烈跳动,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狰狞的苍白和扭曲的暴怒。
“混蛋!一群混蛋!”
他低吼着,猛地挥臂,将办公桌上那套价值不菲的青瓷茶杯狠狠扫落在地!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瓷片四溅,茶叶和茶水泼洒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片狼藉的污渍。
这似乎仍不足以发泄他心中万分之一的怒火,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想也不想就要朝着墙壁砸去——但那手臂举到半空,却剧烈地颤抖着,最终还是没有砸出去。
他不能!他不能发出更大的声响,让门外的人,让整个省委大楼的人,都听到他的失态和败相!
这种极致的压抑,反而让那股邪火更加猛烈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死死攥着沉重的烟灰缸,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血管虬起。
奇耻大辱!
他沙瑞金纵横官场几十年,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在高育良那貌似温和实则刀刀见血的话语里,在陆则川那精准冷静如同手术刀般的反击下,在田国富那摊烂泥般临阵倒戈的背叛中,他竟被逼得节节败退,最后甚至不得不亲口吞下那份失败的苦果!
还有李达康!季昌明!还有台下那些见风使舵、目光闪烁的墙头草!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所有的权威、所有的谋划,在那一刻被击得粉碎!
更让他心悸的是陆则川最后拿出的那份“材料”!
那到底是什么?是真的掌握了关于他,或者关于钟家的致命证据?还是仅仅是一个空城计,一个逼他退让的心理战术?
他无法判断!正是因为无法判断,他才不敢赌!才会在最后关头被迫退缩!
这种被对手捏住咽喉、被动挨打的感觉,几乎让他疯狂。
“陆则川……高育良……”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你们……好……好得很!”
他猛地将烟灰缸掼在办公桌上,发出又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人如同困兽般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急促地踱步,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不行!绝不能就这样认输!
钟家不会放过一个失败的棋子。
一旦他失去价值,失去对汉东的控制,等待他的将是比田国富更惨淡的下场。
他必须反击!必须立刻反击!
他猛地停下脚步,猩红的眼睛盯住了那部加密电话。
此刻,任何常规的、体制内的手段都已经难以迅速扭转败局。高育良和陆则川已经借助赵瑞龙案和田国富的倒戈,在程序和舆论上占据了上风。
他需要一把更快、更狠、更能直接打击对手要害的刀!
一把游离于规则之外,能替他去做那些他不能亲自出手的脏活的刀!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但眼底的疯狂和狠厉却愈发浓烈。
他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的一角,看向楼下。
会议刚刚散场,干部们的车辆正陆续驶离,车灯在昏暗中划出一道道流光,如同逃离战场的败兵。
他的目光阴沉地扫过那些车辆,最终,拿起另一部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手机。这部手机只存储了寥寥几个号码,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条通往黑暗世界的线。
他熟练地拨通其中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五声才被接通,对面没有任何问候,只有一片沉默的等待,仿佛一头蛰伏在阴影中的野兽。
沙瑞金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和决绝:
“之前的目标,计划变更。”
“优先处理另一个。身份是……省纪委的。我要他最迟明天,彻底闭嘴。”
“做得要像……意外。彻底的意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评估风险和指令的明确性,随后,传来一个沙哑而简短的回应:
“明白。”
电话被挂断。
沙瑞金依旧站在窗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脸上的暴怒却逐渐被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狠毒所取代。
田国富……你这个叛徒!既然你选择了背叛,选择了投向对方,那你就没有了任何价值,只配得到叛徒的下场!
除掉田国富,不仅能灭口,断绝陆则川他们从田国富那里获得更多信息的可能,更能用最血腥的方式警告所有还在摇摆的人——背叛他沙瑞金,只有死路一条!
这同样也是对陆则川和高育良最直接的挑衅和报复!
你们不是要保他吗?我偏要在你们眼皮底下,让他消失!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正在黑暗中酝酿。
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形成一个扭曲而冰冷的笑容。
高育良,陆则川,你们赢了会场上的交锋又如何?
真正的较量,从来都不只在会场之内。
这汉东的天,还没到你们说了算的时候!
他转身,走回办公桌后,缓缓坐下,目光落在那一地狼藉的瓷片上,眼神幽深如同寒潭。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