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台乡的清晨,雾气比往日更浓一些,萦绕在山间,将乡政府小院也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程度一身不起眼的夹克工装,像是个早起检修线路的工人,夹着烟蹲在乡政府大院角落的电箱旁,手里摆弄着工具,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
他带来的几名队员,也已化装成各种角色,悄无声息地布控在乡政府周边各个关键点位上。
他的任务很明确:确保陈海的绝对安全,确保调查组工作不受干扰,以及,暗中观察那个由陆书记亲自安排下来的、化名“苏晴”的女人。
他看到苏晴准时从宿舍出来,依旧是那身朴素的衣着,马尾辫,帆布包。
她没有像其他年轻干部那样对院子里的生面孔投来过多好奇的目光,而是微微低着头,脚步略显匆匆地走向办公室,
带着一种与这里环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的、经历过大事后的沉静与谨慎。
程度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
这就是那个从京州风暴眼里被陆书记捞出来的女人?
和传闻中判若两人,身上不见丝毫风波痕迹,周身笼罩着一种脆弱沉静的氛围。
他朝隐藏在耳麦里低声说了一句:
“目标A(苏晴)出现,状态正常,前往办公室。”
……
办公室里,苏晴努力让自己沉浸在繁琐的基层文书工作中。
报表、通知、村民反映问题的记录……这些具体而微的事务,能让她暂时忘记京州的惊心动魄。
她处理得越来越熟练,偶尔有村干部来办事,她也能用恢复了不少的乡音,流畅地沟通。
中途,她抱着一摞需要陈海签字的文件,走向书记办公室。
经过走廊时,她无意中瞥见那个蹲在电箱旁的“工人”。
那人动作很专业,但眼神太过锐利,扫过她时,让她心里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程度注意到了她这细微的紧张,心下了然:是个敏感的人。
他默默记下,继续保持伪装。
陈海的办公室门开着,他正和省调查组的一位组长低声讨论着什么,两人眉头都紧锁着。
苏晴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候。
陈海看到她,暂停了谈话,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签字。
他的动作有些疲惫,但依旧沉稳。
“苏干事,这几天办公室杂事多,辛苦你了。”
陈海签完字,抬头对苏晴说了一句,语气温和。
“应该的,陈书记。”苏晴接过文件,轻声回应,“您才最辛苦。”
她没有多话,微微躬身便退了出来。
整个过程,自然得体,就像一个普通的下属面对领导。
程度透过窗户,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朝耳麦里再次汇报:“目标A与目标b(陈海)有正常公务接触,无异常。”
……
京州市委,李达康办公室。
与岩台乡的相对平静相比,这里的气氛几乎凝滞。
李达康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
赵东来昨晚汇报的那个关于欧阳靖账户与钟家产生间接关联的消息,像一把匕首,悬在他的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沙瑞金!钟家!
这两个名字在他脑中反复盘旋,组合出各种可怕的可能性。
他发现自己卷入的漩涡,其凶险程度远超想象。
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他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彻底倒向一边,而且要快。
他拿起那部机密电话,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片刻,最终毅然拨通了陆则川的号码。
“则川同志,是我,李达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平静,却难掩深处的焦灼,
“关于京州近期审计工作中遇到的一些情况,我想当面向你做个汇报,同时也有些关于……关于干部监督工作的想法,想和你探讨一下。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电话那头的陆则川,似乎并不意外,语气平稳如常:
“达康书记客气了。正好我这边也有些关于林城案件的情况需要和京州方面沟通。下午三点,如何?”
“好!下午三点,我准时到。”李达康放下电话,长长吁了一口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他正式选择了阵营,再无回头路可走。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让东来同志过来一趟。”
很快,赵东来快步走进办公室。
“东来,”李达康目光严峻地看着他,“之前让你查的所有东西,所有痕迹,必须清理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从今天起,你的唯一任务,就是全力配合省里、配合陆则川同志的一切工作部署。尤其是林城那边,我们的人,全部听从省厅程度的指挥,不得有任何折扣!”
赵东来心神一凛,立刻挺直腰板:“是!书记,我明白!”
他清楚地感觉到,李书记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之前的合作还带着试探和利用,而现在,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投靠。
……
下午三点,李达康准时出现在省政法委陆则川的办公室。
这次会面,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
李达康的姿态放得更低,不再是平等的博弈,而是带着明显的请示和汇报意味。
他详细“汇报”了京州审计的进展(实则暗示已按陆则川的意愿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并强烈表态支持省里对林城案的彻底清查,表示京州方面将无条件提供一切必要协助。
陆则川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并不过多表态。
他明白,李达康这是被沙瑞金和钟家可能存在的更深关联吓破了胆,彻底倒向了自己这一边。
“达康书记的态度很重要,也很及时。”陆则川最终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维护汉东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需要我们共同努力。京州的稳定和发展,离不开你的工作。至于其他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达康一眼,“组织上会有全面的考量。”
一句“全面的考量”,给了李达康最需要的定心丸。
离开省政法委大楼时,李达康的心情并未轻松多少,但至少方向明确了。
他坐进车里,对秘书吩咐道:“回市委。另外,通知下去,今晚召开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专题研究……配合全省反腐败大局,深化我市廉政建设工作。”
他必须牢牢抓住陆则川抛来的橄榄枝,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和决心。
……
夜色再次降临岩台乡。
程度坐在一辆隐蔽的越野车里,听着各点位队员的例行汇报。
一天过去,一切平静。
陈海还在办公室挑灯夜战,苏晴宿舍的灯已经熄了。
但程度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沙瑞金绝不会轻易放弃,欧阳靖的残余势力也可能铤而走险。越是平静,越可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拿起加密电话,向祁同伟汇报了当日情况,最后补充道:
“厅长,这边暂时平静。但我感觉,太静了。请求授权,扩大夜间监控范围,尤其是对乡政府外围通往山里的几条小路。”
电话那头的祁同伟只回了两个字:“同意。”
程度放下电话,眼神在夜色中变得愈发锐利。
这盘棋,明面上的棋子似乎渐趋明朗,但暗处的较量,从未停止。
“他”和“他”的人,就是藏在暗处,确保明处棋子能安全落下的手。
而此刻,躺在宿舍床上的苏晴,正望着窗外模糊的山影。
她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或者说监视)着她,这让她安心,也让她不安。
她紧紧攥着被角,告诉自己:别多想,做好苏晴,活下去。
暗处的棋,默默布局。
明处的人,各自挣扎。
汉东的夜,依旧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