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暗潮尚未散尽,
但岩台乡的晨曦,却早已被鸡鸣犬吠和远处拖拉机的突突声唤醒。
薄雾如同轻纱,笼罩着连绵的青山和层叠的梯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炊烟和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
苏晴——曾经的苏晚晴,站在乡政府宿舍的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逃离京州那个精致却令人窒息的牢笼后,
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以一种粗粝而温暖的姿态重新接纳了她。
她换上最朴素的衣服,将长发简单扎成马尾,
镜子里的人,洗尽铅华,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惊怯,却也有了久违的平静。
她拿起那个印着“岩台乡人民政府”字样的旧帆布包,里面装着笔记本和笔,走出了宿舍。
乡政府小院里已经有人走动。几个干部看到她,友善地点点头:
“苏干事,这么早啊?”
“嗯,想去村里转转,熟悉熟悉情况。”苏晴露出一个略显生涩却真诚的笑容。
她没有选择坐车,而是沿着记忆中的田埂小路,慢慢向离乡政府最近的大湾村走去。
脚下的泥土有些湿润,路边的野草挂着露珠,打湿了她的裤脚。
这种感觉,踏实而真切。
村口的老槐树还在,树下几个老人正在晒太阳,看到她这个生面孔,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苏晴鼓起勇气上前,用带着些许本地口音的方言打招呼:
“大爷,晒太阳呢?我是乡里新来的干事,姓苏,来咱村看看。”
乡音瞬间拉近了距离。
老人们脸上的戒备消散了,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苏干事?看着面生,哪家的娃?”
“就是咱本地人,出去读书刚回来。”苏晴含糊地答道,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好啊,好啊,年轻人回来建设家乡好!”
老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问她在乡里干啥,抱怨一下今年雨水多影响收成,又夸起乡里的陈海书记,
“陈书记是好人呐,肯干事,经常下来跑,不像以前那些……”
听着老人们质朴的唠叨,苏晴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这里没有京州的波谲云诡,没有山水庄园的奢靡虚伪,有的只是最真实的喜怒哀乐,最基础的柴米油盐。
她拿出笔记本,认真记录着老人们反映的灌溉渠年久失修、个别贫困户医保报销遇到困难等问题。
走到村里的香菇合作社时,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陈海大力推动的扶贫项目,也是目前风暴的中心。
合作社看起来有些冷清,工人们三三两两,脸上带着忧虑和不安。
欧阳靖出事的风声,显然已经传了下来。
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合作社门口焦急地打着电话,语气激动:
“……说查就查,账都封了,货也发不出去,让我们怎么活嘛!当初可是你们让俺们入股的……”
看到苏晴过来,妇女连忙挂了电话,警惕地看着她。
苏晴拿出工作证,温和地说:“大姐,我是乡里的干事,姓苏。来看看合作社有啥困难需要乡里帮忙协调的。”
妇女将信将疑,但见苏晴态度诚恳,还是倒起了苦水:
“苏干事,你说这叫什么事!”
“俺们合作社办得好好的,咋就突然查出问题了呢?账目封了,客户催货,工钱都发不出来了!这让我们这些指着合作社吃饭的农户咋办?”
苏晴耐心听着,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焦虑和恐惧。她不是来查案的,她是来解决问题的。
“大姐,您别急。调查是为了把事情弄清楚,没问题更好,有问题解决了才能长远发展。乡里肯定会有安排,不会让咱们农户吃亏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生产,您看有哪些急事是我能立刻帮忙反映的?”
她的话务实而中肯,渐渐安抚了妇女的情绪。妇女开始具体说起货物运输、小额资金周转等实际困难。苏晴一一记下,承诺立刻向乡里反映,争取特事特办。
离开合作社时,妇女甚至给她塞了两个自家种的红薯。“苏干事,你是个实在人,跟陈书记一样。”
抱着温热的红薯,走在回乡政府的路上,苏晴的心被一种复杂的情感填满。
她看到了基层工作的艰难,看到了风波之下普通人的无奈,也更深刻地理解了陈海为何要顶着巨大压力死磕到底——因为这背后,是无数个家庭的希望。
她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新身份的价值。“苏干事”,这个称呼代表着一种责任,一种与这片土地、这些乡亲重新连接的方式。
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于权贵、命运不由自主的“金丝雀”,而是能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真正为家乡做点实事的“苏晴”。
傍晚,她回到办公室,将白天收集到的问题整理成报告,准备第二天提交。
窗外,夕阳给山峦镀上一层金边,宁静而祥和。
但她知道,这份宁静之下暗流汹涌。
欧阳靖的倒台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逼近。
她偶尔能从乡干部们紧张的窃窃私语和频繁的会议中感受到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陈海书记从县里开会回来,脸色凝重,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很久。
苏晴给他送文件时,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巨大的压力和疲惫,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
她默默地将泡好的一杯茶放在他桌上,轻声说:
“陈书记,您注意身体。村里大家都念您的好。”
陈海抬起头,看到是她,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嗯,没事,对了,这段时间忙,也没顾得上问你,苏干事。工作还习惯吗?”
“习惯,很好。”苏晴点点头,“我会努力做好工作的。”
她没有多问,安静地退了出去。
她明白,自己能做的,就是守好“苏干事”这个岗位,做好分内的事,这或许也是对这场风暴中那些保护她的人,最好的回报。
夜色渐深,苏晴坐在灯下,继续学习着乡里的文件和政策。
她的根,正在这片熟悉的泥土里,重新向下生长,虽然缓慢,却充满了力量。
远离京州漩涡的中心,她既是这场大戏的旁观者,也正悄然成为这方土地上微小却真实的一部分。
家乡治愈着她,她也正尝试着,去治愈家乡的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