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王怀一手抓住荆棘条，一手在一处山石凹处扒拉来扒拉去，随后掏出一个油纸包，纵身便跳了下来。五米多高的高度，王怀落地时居然只是发出轻微的响动。李凌霄再次由衷敬佩他的身手了得。
“小公子，我们回屋吧。”王怀手里拿着油纸包，喊一声李凌霄，再次回到茅棚。
进屋后，王怀于盆中净手，再次点燃一炷香，插入香炉。然后，郑重向着王瓌的灵牌磕了三个头，嘴里喃喃有词，呜咽成声：“主人啊，定是您在天有灵，令小公子寻到了老奴。定是的，不会错。三十多年，老奴没有辜负您的托付，此物仍完好无损，现在就交付小公子。”
然后，他站起身形。老眼的泪水正在肆意横流，花白的髭须上垂挂着泪珠。看到王怀如此伤痛欲绝，李凌霄悲从中来，双眼已是模糊起来。
“小公子，你给主人再磕三个头吧。”王怀说道。
李凌霄依言照做。
在灵牌前，王怀郑重地缓缓打开油纸包，仪式感浓重。或许为了防止风吹雨打，担心日久损毁，里外竟然包了三层油纸。
王怀从油纸包里面取出一样东西。当李凌霄看到油纸包里的东西，双眼不由瞪个好大，颇为诧异。原来油纸包着的是一块纯纯的金牌，在幽暗的茅棚间，闪烁着黄幽幽的光泽。
王怀双手捧着金牌，郑重说道：“小公子，这便是主人托付我的东西。为了保护好它，老奴在此深山隐藏了三十多年，没有被杨复恭那阉人寻到，更没有被其他人知晓。”
一块纯金的金牌，确实值些银两。不过值些银两而已，有必要躲在深山三十多年守护吗？值当的吗？李凌霄对此甚是诧异，问一句：“王爷爷，不就是一块金牌嘛，何必累您三十多年？”
“小公子，这绝非一般金牌，莫小瞧了它。”
“有何特别之处吗？”看王怀说得尤其郑重，李凌霄更是疑惑。
“小公子，沉舟之时，主人曾说，这块令牌名叫‘大唐江山令’，是昭宗皇帝亲手交给主人的。令主人持这块金牌，召集天下亲近朝廷的节度使、藩王，还有江湖有识之士，一并节制杨复恭，倾覆宦官势力，重振天下皇权，兴复大唐盛世，成就万年伟业。
可惜啊，主人被奸人所害，没有完成皇命。主人临终前交代，让老奴找到二公子，把‘大唐江山令’交付二公子，让二公子替主人完成皇命。唉——，那时在长安，老奴还是与二公子失之交臂啊。好在天不负勤人。与小公子在此相遇，终于可了却老奴的这桩心愿了。”
李凌霄没有急于看那“大唐江山令”，而是问出心里的另一重疑惑：
“王爷爷，既然大唐江山令是皇帝亲自交给爷爷的，应是极为隐秘之事。杨复恭是如何知晓的？”
“因为我们王府出了一个叛徒，叫黄善。”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唉——，如果不是这个叛徒黄善，或许大唐江山令一直不被人知。”王怀长叹一声，继续说道：“老奴装扮成叫花子回到长安后，先是在王家府邸外逡巡，看二公子是否回还。未成想，正巧看到杨复恭带人去搜查王府。而带杨复恭搜查的，竟然是主人赴任前，刚从府邸辞职的黄善。
这个黄善有些功夫，是二夫人的远房亲戚，投奔二夫人而来。主人没做任何怀疑，就把他收留在了府邸当了一个家丁。那日，他带领杨复恭等人搜府，在府门口大言不惭地说：他在王家府邸卧底一个多月，小屋大院，边边角角，了如指掌。老奴这才知道，原来黄善是被派来卧底的。
老奴流着眼泪，看着杨复恭他们把王府翻了一个底朝天。当时老奴不知他们在搜什么，竟然如此兴师动众，杨复恭还要亲自前来。老奴不知所以，但知道一点，定要杀了黄善这个贼人。于是，继续乔装叫花子，尾随跟踪黄善三个晚上，在第四个晚上，终于逮到机会，老奴抓到了黄善。”
“王爷爷，您怎么处置的？”李凌霄急切地问。对这种奸邪小人，绝不可轻饶。
“老奴略施手段，先是拷问。黄善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他以为老奴能饶他一命，就什么都说了。原来，那时候，杨复恭担心主人与他争夺朝堂权势，就处心积虑打压主人。还与那时长安臭名昭着的‘修罗门’勾结，联手对付王家。”
“修罗门？何谓修罗门？”李凌霄问道。且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但凡参与陷害和暗杀王家一门的，必须让他们血债血偿。
“老奴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坊间传说，这是长安的一个地下帮派，专司拿钱买命、买脏销赃的勾当，臭名昭着。那黄善便是修罗门之人。他说，杨复恭了解到他是二夫人的远房亲戚，就找上他，命其来到王府做卧底，专门搜罗王家信息，探听王家底细。主人是皇帝的亲娘舅——”
“亲娘舅？”李凌霄大惊，脱口而出，打断了王怀。
“是啊。小公子，主人是昭宗皇帝的亲娘舅。也就是说，昭宗皇帝是你的姑舅表叔。”
直到此刻，李凌霄才真正知道，自己是先唐地地道道的皇亲国戚。虽然曾经阿克开玩笑说，自己是皇亲国戚。那时，他只是认为因为赐国姓一事。毕竟被赐国姓也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而现在看来，即便不是赐国姓，自己也是地地道道的皇亲国戚。
当知道了这层关系，他内心那重使命感和责任感更为浓重，更为强烈。
王怀继续说道：“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但凡大事，昭宗皇帝都与主人商讨。那时，皇帝对杨复恭有不满，有怨愤，有憎恨，还有更多的无奈。皇帝有如此多的情绪，主人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回到府里就会牢骚一些。这些情况，黄善都一一告密到了杨复恭耳中。于是，杨复恭便定下奸计，让主人一家到黔南赴任，中途暗杀。而这块‘大唐江山令’的讯息，黄善也偷听到了。
在主人临出发前几日，黄善称老家急事，辞去了家丁身份，离开了王府。离开后，他便向杨复恭复命。关于‘大唐江山令’一事，他说当时没放在心上，故而没有及时告之杨复恭。待到主人我们出发赴任三天后，他才想起此事，告诉了杨复恭。杨复恭大怒，训斥了他一顿，命他带着修罗门的弟子追赶我们的船只。他们追上以后，我们的船只已经沉江。他们在江里打捞了两天，但没有找到这块‘大唐江山令’。于是，黄善便带着杨复恭等人来到府里搜查。”
“这个黄善如此可恶！可恨！”李凌霄恨恨地说：“真应该手刃此贼。”
“小公子，老奴已经当场手刃。但是，老奴虽有一身功夫，却从未杀过人，一时手软了一些。当时没有彻底将他杀死，他居然还留了一口气。当他朝着巡夜官兵喊救命之时，老奴才意识到他没有死净。当老奴回身再去杀他的时候，他惊恐地大喊：‘王瓌的奴才——王怀没有死，他死里逃生了。’他喊完了，老奴也赶到了。虽再补一刀，将他彻底杀死，但是，这时候，巡夜官兵也赶来了，追了老奴几条街，才把他们甩掉。第二天，以杀人犯的名义，整个长安城对老奴画影图形捉拿。虽然老奴是叫花子打扮，但仍有几次遇到追杀。后来寻机刺杀杨复恭未果，追杀更甚。没办法，老奴为了保护好这块‘大唐江山令’，就远远地离开了长安，藏匿在了终南山。就是这样一折腾，天下人知道了有这块‘大唐江山令’的存在。”
至此，李凌霄终于明白：王怀两次以身犯险，去长安寻找父亲，就是为了把这块“大唐江山令”交给父亲。这是一个值得自己尊重的义仆。
“王爷爷，您遭罪了！为了爷爷一句嘱托，您九死一生。请您受凌霄一拜。”说着，李凌霄就想给王怀跪下。
“小公子，使不得，使不得。你是主，老奴是仆，千万使不得。”王怀赶紧扶住李凌霄：“有小公子这句话，老奴做什么都值了。”说着，他是老泪纵横，呜咽出声。
王怀把这块“大唐江山令”郑重交到李凌霄手中。李凌霄感觉到触手沉重，不单单是因为它承载了太多恩仇，亦是因为它是纯金打造，有着一定分量。
李凌霄仔细观察这块“大唐江山令”：正面写着“见此大唐江山令者，如朕亲临”。并落款有血红的两个字——李晔。背面写有竖行小字：“此令朕亲笔。凡持此令者，可节制文武百官，各路节度使，可号令天下群雄英才。违此令者立斩。”
看完令牌上的字迹，李凌霄只觉一阵恍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心里直呼：“天啊！这哪里是一块普通的令牌，分明就是曾经大唐的社稷江山啊。”
他明白，这块令牌不仅代表着皇权，还可做兵符、令符，更可做尚方宝剑。昭宗皇帝是将他的身家性命，以及大唐的江山社稷全部交付给了爷爷。这是何等的信任，才敢将此令牌托付于人。忠直之臣持有，可匡扶社稷。若在奸佞小人之手，祸国殃民，祸乱朝纲，简直易如反掌。
他使劲擦了擦眼睛，再次细看上面的字迹。没错，一字不差。顿时，他觉着令牌的分量又加重了何止千倍百倍，简直不可手持。
“王爷爷，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杨复恭不死不休追杀你了。”李凌霄摩挲着令牌，幽幽说道。
“是啊，任谁都想得到它。它名叫大唐江山令，名副其实就是代表着江山社稷。”王怀同样幽幽说道。
“只是可惜了！”李凌霄摇了摇头。
“小公子，可惜什么？”王怀问道。
“江山易主。可惜现在不是先唐王朝。”
李凌霄所言极是，现在已不是曾经的大唐皇朝。这只不过是一块过时、过气的“大唐江山令”而已。
“小公子，你从哪里来？”王怀突然问道。
“我刚刚从天山而来，在天山学艺一十四载。”李凌霄不知王怀为什么会如此突兀的一问。
“这就难怪了。小公子，你刚从天山而来，自然不知天下时局。时至今日，这块‘大唐江山令’虽不比曾经，但仍然尤为重要，并不可惜。”
“为何？”
“老奴这些年虽然躲在这深山沟，但并非不知山外事。自打先唐末年，一直到如今，无论是历代朝堂之上，还是在江湖之上，这块‘大唐江山令’都曾掀起过血雨腥风。甚至历代帝王，还有各路藩王、节度使，曾出重金悬赏。梁朝皇帝朱温，曾经悬赏一万两黄金，征集此令的下落。到李唐皇帝李存勖，悬赏到了五万金。眼下朝廷更是悬赏到了十万金。就是太原石敬瑭也悬赏了十万金。”王怀说道。
李凌霄大讶，觉得不可思议，更不可理解。现在已经不是先唐天下，一块曾经的、过时的大唐江山令，竟然还值五万金？十万金？
既然有疑惑，他便问道：“王爷爷，现在已不是先唐，他们为什么花如此大的代价悬赏此令？”
“因为世间流传着一句话：得传国玉玺与大唐江山令二者其一，可一统天下。”
“竟然还有如此说法？”这倒是令李凌霄始料未及。
忽然。他想到了传国玉玺。那已经是当今皇帝李从珂的囊中之物。
“是啊。无论是以讹传讹，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总之，世间确流传着这一说法。”
“传国玉玺已经在当今圣上手中。”李凌霄幽幽说道。
“什么？传国玉玺问世了？”王怀倒是一惊，急问。
于是，李凌霄简单叙述了柳林发生的事情。当他提起自己从契丹人手里夺得传国玉玺，送与当今朝廷之时，王怀做捶足顿胸状，不迭声地说着：“小公子，你好糊涂啊！怎能拱手将传国玉玺送与当今朝廷？你可知如今的朝廷是沙陀族人所建？那是夷人啊。”
李凌霄听后，内心便是一颤。他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沙陀族。
看到李凌霄疑惑的眼神，王怀便继续说道：“小公子，你可知现在李唐朝廷的开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