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苏绣合作社的院子里已响起桑蚕丝的轻响。姜芸将三件展品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铺着青缎的长桌上,《百鸟朝凤》的凤冠在晨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指尖抚过绣框内侧的“姜氏苏绣”印记,冰凉的木质感让昨夜因陈嘉豪消息而起的不安稍稍平复。
“姜姐,陈先生一早就来了,在堂屋等你。”林晓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她递过一杯热茶,压低声音补充,“我查了皮埃尔的背景,他五年前策划过‘东洋刺绣精品展’,山崎株式会社是主要赞助商,当时还出过‘仿苏绣充正宗’的争议,后来被压下去了。”
姜芸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茶雾模糊了她的眼神:“知道了,先看看他怎么说。”走进堂屋时,陈嘉豪正对着墙上的苏绣图谱出神,见她进来,立刻转身笑道:“姜老板早,我连夜拟了份参展筹备方案,你看看是否合意。”
方案册做得极为精致,从展品包装材质到巴黎展厅的灯光角度都标注得一清二楚。陈嘉豪指着“运输方案”一页:“我选了东洋货运的子公司,他们有专业的艺术品运输团队,保价能做到市场价的两倍,运费却比国际快运低三成。”他顿了顿,刻意避开姜芸的目光,“我和他们老板熟,能确保展品万无一失。”
“东洋货运?”姜芸翻页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停在公司logo旁,“和山崎株式会社有关联吗?”陈嘉豪的折扇在掌心敲了两下,笑容有些僵硬:“只是名字相似,做生意嘛,讲究个性价比,我已经核实过,他们和山崎没牵扯。”
正说着,陈嘉豪带来的翻译推门进来。那是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却总不自觉地摩挲手腕上的玉镯——那玉镯的款式和上次山崎来合作社时戴的极为相似。“这位是阿明,精通中法双语,之前帮不少非遗项目做过参展翻译,经验丰富。”陈嘉豪介绍道。
阿明弯腰致意时,姜芸注意到他领口别着的钢笔刻着日文,笔帽上的樱花图案若隐若现。“麻烦阿先生了,”姜芸不动声色地说,“下午三点和皮埃尔的视频会议,还要劳你多费心。”阿明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点头:“应该的,姜女士放心。”
整个上午,合作社都沉浸在忙碌的氛围中。张师傅带着绣娘们给展品做最后一次除尘,用细毛笔蘸着松节油轻轻擦拭金线;小满蹲在地上,将《星空》用软纸层层包裹,每包一层都用手语对着绣品“说”一句小心;姜芸则和陈嘉豪核对布展细节,时不时抛出关于皮埃尔的问题,陈嘉豪要么含糊其辞,要么用“人脉广好办事”搪塞过去。
午饭时,林晓悄悄拉着姜芸进了厨房:“我刚才听见阿明在院子角落打电话,说的是日语,提到了‘皮埃尔先生’‘展品编号’,还说‘山崎先生交代的事会办好’。”姜芸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顿,米汤洒在灶台上,她立刻用抹布擦去:“别声张,下午会议留心观察。”
三点整,视频会议准时开始。屏幕里的皮埃尔穿着笔挺的燕尾服,胸前别着玫瑰胸针,说话时带着夸张的法式腔调。他目光扫过三件展品的照片,在《百鸟朝凤》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钟:“姜女士,这件《百鸟朝凤》真是东方艺术的瑰宝,请问有备份作品吗?运输过程中若有损坏,会非常可惜。”
“皮埃尔先生放心,这件作品是孤品,我们会用专业防震箱运输,确保万无一失。”姜芸的声音平静有力,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陈嘉豪悄悄用手机发了条消息,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到“按计划问备份”几个字。
皮埃尔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又追问:“那运输路线能提前告知吗?我好安排展厅安保提前部署。”这个问题让姜芸警铃大作——艺术品运输路线向来保密,防止被人盯上,皮埃尔的要求不合常理。
“运输路线由货运公司统一安排,出发前会给您发送大致时间节点。”姜芸巧妙地避开问题,转而介绍《星空》的创作理念,“这件盲绣作品是为聋哑群体设计的,触摸时能感受到星轨的流动,希望能让西方观众感受到东方非遗的包容性。”
皮埃尔的注意力被《星空》吸引,正要说些什么,陈嘉豪突然插话:“皮埃尔先生,姜老板的运输团队很专业,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倒是布展时的灯光,我觉得用暖黄色更能凸显苏绣的光泽,您觉得呢?”他刻意提高音量,用粤语快速说了一句:“按计划来,别追问了。”
这句粤语恰好被懂粤语的林晓听到,她立刻用手机打字给姜芸看。姜芸心中一沉,脸上却依旧带着微笑:“皮埃尔先生,布展灯光我们已经和陈先生达成共识,后续细节让他和您对接,我这边还要处理展品包装,先失陪了。”
会议结束后,姜芸以“核对包装清单”为由,让陈嘉豪和阿明在堂屋等候,自己带着林晓进了库房。“陈嘉豪和皮埃尔、山崎肯定有勾结,目标是《百鸟朝凤》。”姜芸打开樟木箱,拿出《百鸟朝凤》,借着库房的侧光仔细检查,“我得再做个保险。”
她从针线篮里取出一根红色的桑蚕丝,在凤凰的左翼下方绣了一个极小的“芸”字,藏在色线的渐变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个标记只有我们知道,就算被掉包,也能证明真伪。”姜芸将绣品放回箱子,锁上特制的铜锁,“林晓,你联系省博物馆的朋友,让他们帮忙安排一辆备用运输车辆,路线我们自己定。”
回到堂屋时,陈嘉豪正焦躁地踱步,见姜芸进来,立刻迎上去:“姜老板,刚才皮埃尔说希望能尽快确定运输时间,他好协调展厅。”姜芸将铜锁钥匙放进贴身的香囊:“明天一早装货,具体出发时间货运公司会通知你。”
傍晚,陈嘉豪和阿明离开后,合作社的人聚在堂屋开会。张师傅拍着桌子怒道:“我就说陈嘉豪不对劲,上次桑叶田被破坏,他也是第一个跳出来说‘不是山崎干的’,肯定和他们是一伙的!”年轻绣娘也慌了:“那我们的展品会不会有危险?要不别参展了?”
“不行,苏绣进卢浮宫是难得的机会,不能因为他们就放弃。”姜芸按住张师傅的手,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兵分两路,明面上按陈嘉豪的安排走东洋货运,让小满跟着运输车辆,暗中观察;暗地里,我和林晓带着《百鸟朝凤》真品,坐省博物馆的备用车辆去上海,从上海直飞巴黎。”
小满立刻用手语表示同意,指尖坚定地指向《百鸟朝凤》,意思是“我会保护好它”。张强突然站出来:“姜姐,我也去!上次我帮山崎做事,这次我要赎罪,帮你们盯着陈嘉豪他们。”他的肩膀还带着仓库失火时留下的伤疤,说话时挺直了腰杆,眼神里满是决心。
姜芸看着张强,想起他从火里拖出绣线箱子的模样,点了点头:“好,你和小满一起,遇事及时联系。”她从香囊里取出一把备用铜锁钥匙,交给小满:“这把钥匙你收好,明面上的展品箱子用空锁,真钥匙只有我们俩有。”
夜深了,合作社的灯还亮着。姜芸坐在绣绷前,拿出民国绣娘日记,翻到“泉水竭,匠心续”那一页,白天林晓说的日语对话、陈嘉豪的反常、皮埃尔的追问在脑海里交织。忽然,日记上“匠心续”三个字旁边,又浮现出一行小字:“伪善者藏于光,守护者隐于暗”。
她正想细看,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东洋货运有问题,皮埃尔与山崎勾结欲掉包《百鸟朝凤》,我知道真相,明天装货时在合作社后门等你。”发件人未知,姜芸盯着短信看了许久,将手机放进枕头底下——这突如其来的“提醒”,究竟是善意的警告,还是另一个陷阱?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百鸟朝凤》的绣框上,内侧的“姜氏苏绣”印记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姜芸握紧手中的金针,针尖刺破指尖,一滴血珠落在日记的“隐于暗”三个字上,瞬间晕开,像是为即将到来的暗战,染上了一抹血色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