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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指尖捏着那半块温润的碎玉,指腹反复摩挲着玉面上深浅不一的刻痕,心中的权衡如同巷口的青石板路,每一步都藏着看不见的沟壑。她很清楚,青石巷那片老街区纵横交错,光是挂牌的宅院就有三十余处,更别提那些坍圮后重新翻盖、门牌早已更迭的旧屋。沈家旧宅若真是藏在其中,凭她一个外乡女子贸然寻访,无异于在茫茫芦苇荡里找一根特定的芦苇——不仅耗时,更可能惊动暗处盯着她的人。

昨日苏文远递来木牌时,眼底那抹似有若无的深意还在眼前晃。他说“听雨轩或有你要的东西”,这话半真半假,却点破了她此刻最缺的东西:线索。与其做无意义的奔波,不如先借苏文远的势力探探底——即便此人城府深不可测,至少眼下,他们有着“查清沈砚旧案”这个暂时的交集。

拿定主意,林薇转身回屋时,正撞见丫丫抱着一只缺了耳朵的布老虎,蹲在门槛上数蚂蚁。小姑娘见她进来,立刻仰起脸,圆溜溜的眼睛亮闪闪的:“阿薇姐姐,我们今天还去给陈大叔帮忙吗?”

林薇走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过孩子脸颊上淡淡的污渍:“今天姐姐要去城东看看木料,听说那边有便宜又结实的,能给丫丫打个新木床。”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隔壁院门口正在择菜的孙婆婆,声音放软,“你先跟孙婆婆待一会儿,姐姐很快就回来,还给你带糖糕,好不好?”

丫丫虽有些不情愿,但听到“新木床”和“糖糕”,还是乖乖点了头,抱着布老虎跑向孙婆婆。林薇看着孩子的背影,心里掠过一丝愧疚——自始至终,她都在对这个信任自己的小姑娘说谎。可眼下的处境,她连坦诚的资格都没有。

陈大柱正在院子里劈柴,见林薇要出门,直起腰擦了擦汗:“要不要我陪你去?城东那边有些偏,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不用啦陈大叔,”林薇连忙摆手,脸上挤出自然的笑意,“我就去几家木料铺问问价,很快就回来,您忙您的。”她怕多言露馅,匆匆拎起布包便出了门。

走出巷子口,林薇没有直接往听雨轩的方向走。她故意绕到街对面的杂货铺,假装挑选针线,眼角余光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青石板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提着篮子的妇人,暂时没发现可疑的身影。即便如此,她还是多绕了两条岔路,甚至在一家茶馆门口驻足片刻,假装看墙上贴的戏班海报,确认身后始终没有重复出现的面孔,才终于拐进了那条栽着老槐树的僻静街道。

听雨轩的门帘依旧是靛蓝色的,边角绣着细密的竹纹,风吹过的时候,帘穗轻轻晃动,带着几分江南特有的雅致。与街上的喧闹不同,茶馆里安静得能听见茶壶沸腾的“咕嘟”声,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茶香和墨香,像是一脚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林薇没有急着亮出苏文远给的木牌,而是像寻常茶客那样,撩开门帘走了进去。堂内零星坐着几位客人,有捧着书卷默读的,有低头对弈的,气氛闲适得让人放松。她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这里既能看见门口的动静,又能观察堂内的人。跑堂的小厮很快过来,肩上搭着白毛巾,笑容客气:“姑娘要点些什么?”

“一壶粗茶就好。”林薇轻声道。她刻意选了最便宜的茶——若是点了贵茶,反倒显得刻意。

小厮应了声“好嘞”,转身去沏茶。林薇端起茶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到指尖,她却没心思喝,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堂内。柜台后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戴着一副铜框眼镜,镜片有些模糊,他正低头拨弄着算盘,算珠碰撞的“噼啪”声清脆利落,偶尔停下来,便用手指蘸着茶水,在账本上写几笔,动作慢悠悠的,透着老派账房先生的沉稳。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薇喝了大半壶茶,堂内的客人换了两拨,那账房先生始终坐在柜台后,没抬头看过她一眼。她心里有些打鼓——难道苏文远的安排不是通过这位老者?还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被当成了普通客人?

就在她快要沉不住气时,那账房先生忽然停下了拨算盘的手,抬起头,用袖口擦了擦眼镜,然后重新戴上。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堂内,当落在林薇身上时,停顿了一瞬——那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陌生人,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林薇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假装喝茶,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

不过片刻,老者便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继续拨弄算盘。可没过多久,他便起身,将算盘和账本拢在怀里,嘴里念叨着“该去对对后院的存货了”,脚步慢悠悠地朝着通往后院的走廊走去。

林薇的心跳骤然加快,她知道,关键的时候到了。

老者经过她桌边时,脚步极轻地顿了一下,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紧接着,一枚小巧的铜钥匙从他宽大的袖管里滑落,“叮”的一声轻响,却被走廊里的脚步声掩盖,悄无声息地滚到林薇脚边的阴影里——那里正好对着桌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薇心中会意,面上却不动声色。等老者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装作帕子掉了,弯下腰去捡。指尖触到那枚铜钥匙时,能感觉到一丝残留的体温——显然是刚从老者身上滑落的。她迅速将钥匙攥在手心,指尖紧紧扣住,然后拿着帕子直起身,继续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两口,又坐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确认没人注意自己,才起身结账,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后院比前堂小得多,地面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长着些青苔。角落里堆着几捆干柴,旁边放着两个破旧的水缸,水面上飘着几片落叶,透着几分荒芜。林薇按照老者走的方向,沿着走廊往前走,很快便看到一间小小的耳房——那房子不大,墙面斑驳,门上的红漆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零星的痕迹,一把旧锁挂在门环上,锁芯有些生锈,看起来许久没人开过。

林薇左右看了看,后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柴草的“沙沙”声。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耳房门口,从袖中取出那枚铜钥匙,插入锁孔。钥匙与锁芯契合得刚刚好,她轻轻一拧,“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她迅速推开门,闪身进去,反手将门掩上,只留下一道细细的缝隙——既能透进些光线,又能观察外面的动静。

屋内光线昏暗,一股混杂着陈年纸张、灰尘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林薇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屋内的景象:靠墙放着四个老旧的书架,都是实木做的,边角已经磨损,有些地方还生了蛀虫。书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册子,有线装的古籍,有装订成册的账本,还有些用油布紧紧包裹着的卷宗,堆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把书架压垮。

林薇心里暗暗吃惊——这哪里是什么茶馆的后院耳房,分明是一处隐秘的档案室!苏文远竟在听雨轩藏了这么多东西,他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时间紧迫,她没时间细想,立刻按照王老三之前提示的“旧籍”,在书架上快速搜寻。书架上的册子没有明确的分类,只能一本本翻看。她先看了标着“漕运”的几册账本,里面记录的都是往来的船只和银两,没有提到“沈”姓;又翻了几本地方官员的任免录,依旧没有线索。

就在她有些焦急时,目光落在了一个放在书架最底层的旧书箱上。书箱是樟木做的,表面刻着简单的云纹,虽然有些陈旧,但还能闻到淡淡的樟木香气,显然是用来防潮防虫的。书箱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庚辰年往来录”,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林薇蹲下身,打开书箱——里面叠放着几摞线装书,大多是些商业往来的记录。她伸手往书箱底部摸去,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裹着厚厚的油布。她心中一喜,连忙将那东西拿出来,解开油布——里面是三本页面泛黄、边缘破损的线装书,纸页薄得几乎透明,封面上没有书名,只有几团模糊的墨迹,像是被水浸过。

她快速翻开第一本书,里面的字迹是用小楷写的,工整秀丽,内容却很杂乱,有对天气的记录,有对花草的描写,还有些关于市井传闻的随笔,看起来像是某位文人的私人笔记。她耐着性子,一页页往下翻,手指划过脆薄的纸页,生怕不小心把纸弄破。

翻到第二本书的中间部分时,几行字忽然映入眼帘,让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沈公砚,性刚直,掌漕运稽核之职,每遇贪腐之事,必上疏弹劾,虽得罪权贵亦不避。壬午冬,忽有匿名奏折递入京城,言其监守自盗,侵吞漕运银两巨万。圣上震怒,下旨抄家,沈公被打入天牢,次年春病逝狱中。其家产尽数抄没,族人或流放,或离散,再无音讯。其宅被官府发卖,然数年无人敢购,皆言每至深夜,宅内常有哭声传出,或曰沈公冤魂不散,怨念难平……宅址,城东青石巷尾,门楣之上有双狮戏球石雕者,即是其旧宅。”

林薇的指尖微微颤抖,这段记载虽然简略,却印证了苏文远之前所说的话,更重要的是,它给出了沈家旧宅的确切位置——青石巷尾,双狮戏球石雕!这比她之前漫无目的的寻找,简直是天壤之别。

更让她心惊的是“屡劾贪弊,结怨甚众”这八个字。这说明沈砚获罪,根本不是简单的“亏空”,而是因为他触犯了太多权贵的利益,才被人构陷!那么,当年构陷他的人是谁?是漕运系统里的贪官,还是朝中更高位的官员?

她强压着心中的激动,继续往下翻。第三本书看起来像是一本地方风物志,里面画着些山水、建筑的草图,旁边还配有文字说明。翻到最后几页时,一张夹在书里的纸片掉了出来——那是一张用毛边纸手绘的宅院示意图,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缘有些破损,但上面的线条还能看清。

图旁用小字标注着“沈氏旧宅略图”。虽然绘制得有些粗糙,但宅院的大致格局很清晰:三进院落,前院有门楼,中院有正房和东西厢房,后院有花园和书房,西侧还有一间小小的库房,位置标注得很明确。

林薇心中狂跳,她立刻从怀中取出那片碎玉,就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将玉面上的刻痕与图纸一点点对照。起初,她还担心刻痕与图纸无关,可越对照,她的心跳就越快——玉面上那些看似杂乱的刻痕,竟与图纸上宅院西南角库房附近的一条路径完全吻合!那条路径从库房后门延伸出来,绕过花园的假山,直通宅院西侧的一个小侧门,刻痕的转折和长度,与图纸上的线条几乎分毫不差!

更让她震惊的是,玉面上那个她之前看不懂的小圆圈,恰好对应着图纸上库房外墙的一处位置——那里被画了一个小小的方框,旁边标注着“暗格”二字!

原来这碎玉不是普通的信物,竟是沈家旧宅的秘密地图!它指引的,是库房外墙暗格里的东西!那里面藏着什么?是沈砚当年留下的、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还是他藏起来的、关于漕运贪腐的秘密?

林薇紧紧攥着碎玉,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可就在这时,屋外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放轻了脚步,但在这寂静的后院里,却格外清晰。

脚步声正朝着耳房的方向走来!

林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立刻将旧书和图纸塞回油布包,胡乱塞进书箱底层,又将书箱盖好,然后快速将碎玉攥在手心,环顾四周——这间耳房狭小逼仄,除了书架就是堆在角落的几个空木箱,根本无处可藏!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耳房门口。紧接着,传来“咔嗒”一声轻响——那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有人来了!而且是带着钥匙来的!

林薇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书架,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看着门缝外那道逐渐放大的光影,脑子里飞速运转——是苏文远派来的人?还是跟踪她的人找到了这里?如果被发现,她该怎么解释?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一道黑影投了进来,笼罩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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