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锋站在我面前,罗盘指针疯了一样打转,像被谁拿算盘珠子拨弄过头的账目。我还在喘,肺里火辣辣地疼,归墟剑插在身侧,剑柄微微发烫,掌心那道剑形胎记像是刚烙上去的铁印,一跳一跳地烧。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眼神不像活人看活人,倒像是守墓人盯住一个不该进碑林的野狗。
“把剑留下。”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低,却震得脚底碎砖都在抖。
我没动。
这话说得怪。从前他来当铺查案,总是一屁股坐上柜台,顺手摸走我茶碗里泡着的桂花糕,嘴里嚷着“公务劳顿,理应补贴”。哪回不是我赶都赶不走?如今倒好,话没三句,先要收我家伙。
我缓缓抬手,将归墟剑横在胸前。剑身嗡了一下,像是认出了什么,又像是警告。
“你不是来接我的。”我说。
这话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接不接的,有啥区别?可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个人——哪怕穿着熟悉的黑甲,眉骨上那道旧伤还斜斜划着——已经不是那个会为半块桃酥跟我讨价还价的赵无锋了。
他右手一紧,罗盘咔地裂开一道缝,金光从指缝里漏出来,顺着铠甲缝隙往肩头爬。我眯眼一看,那光竟不是从罗盘里冒的,而是从他眉骨那道疤里渗出来的。
下一瞬,血线炸开。
那道陈年剑伤猛然崩裂,金光如熔浆喷涌,轰然撑起一道高达三丈的虚影。金甲残破,战袍撕裂,背后浮着一尊顶天立地的神魂,铠甲上刻着三十三重天的星图,胸口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巨斧劈穿过。
我心头一沉。
战神神魂。
第六卷里司徒明提过一句:赵无锋是战神转世,神魂沉在血脉深处,受天规牵引,非到绝境不现。可眼下这神魂一出,不攻我,反倒猛地转身,两只巨手掐住赵无锋脖子,把他整个人提离地面三尺高!
赵无锋脸色瞬间涨紫,双脚悬空乱蹬,手里的罗盘“啪”地摔在地上,碎成八瓣。他张嘴想喊,却被扼得发不出声,只能死死瞪着我,眼白暴起血丝。
可那双眼睛……清亮得很。
不像被夺舍,也不像失控。倒像是在拼命提醒我什么。
我握紧归墟剑,没上前,也没退。这种事见得多了——当年苏红袖被心魔缠身,也是这副模样,外头妖气冲天,里头人清醒得能背出当铺三年前的腊八粥账单。
这神魂不对劲。
它不杀我,不伤民,反而先制住宿主。与其说是觉醒,不如说是反叛。
我凝神细看,那战神神魂的嘴唇在动,无声开合,像是在呐喊。我屏住呼吸,运起一丝剑意探过去,指尖触到空气时,竟传来三声断续的震动:
“刽……子……手……”
我浑身一僵。
这三个字,我在梦里听过无数次。
万年前,我持七剑斩断天道根源,天地哀鸣,众生跪伏。最后一刻,有个声音从苍穹尽头传来,不是咒骂,不是求饶,就这三个字。
刽子手。
不是骂天道,也不是骂妖魔,是冲着我来的。
我低头看剑,归墟剑柄上的古篆忽然浮现四个字:“三十三重天”。
这字一出,地面猛地一颤。
蛛网状的裂痕从我脚下炸开,一直蔓延到赵无锋落脚处。裂缝之下,黑水翻滚,腥臭扑鼻,隐约有铁链拖地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是冥狱深处有人在敲更。
我后退半步,脚跟抵上新裂的口子,热浪扑面而来,靴底差点被烫穿。
这不是巧合。
时空乱流在头顶吸扯,冥狱黑水从地底涌动,上下夹击,像一张嘴正慢慢合拢。而我站在中间,手里攥着一把能劈开天、也能捅破地的剑。
归墟剑嗡鸣不止,剑柄那四个字越发明亮,仿佛在催我:走,现在就走。
可赵无锋还在天上挂着,被自己的神魂掐着脖子,眼看就要断气。他眼神越来越急,头拼命朝我这边偏,像是想说什么。
我咬牙。
救他?还是走?
救他,乱流和冥狱谁来管?走,他必死无疑,而且——
我忽然想起什么。
老道士失踪前,曾把赵无锋叫去当铺后院,两人关着门说了半个时辰。出来时,赵无锋脸色发白,手里攥着一块青铜片,上面刻着“镇魂”二字。老道士只说了一句:“他若拦你,别信他的嘴,信他的伤。”
现在,他的伤在发光。
那光,是从剑伤里钻出来的。
我猛地抬头,盯着那道裂开的伤口。金光虽盛,可边缘泛着一丝暗红,像是血混进了光里。再看那战神神魂,胸口那道巨裂中,隐约有一缕极细的红线,缠在心脏位置,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
因果线。
我瞳孔一缩。
有人动了手脚。不是夺舍,不是附体,是用因果线把战神神魂的记忆篡了,让它误认宿主为敌。可这手法……熟悉得让我心头发毛。
夜无痕玩因果线最狠,但他做不到这么干净。能不动声色给神魂打结的,全天下只有一个地方——三十三重天。
持国天王。
我师兄。
那尊只会念“天规不可违”的木头人,当年亲手把我封印,如今又借赵无锋的躯壳,派战神神魂来拦我?
我冷笑一声,抬脚往前踏了半步。
“你要是真要杀我,”我对着那神魂吼,“何必先把自家主人掐死?”
神魂一顿。
那只掐着赵无锋脖子的手,指尖微微抽搐。
就在这瞬间,归墟剑猛地一震,剑柄文字爆亮,整把剑竟自行抬起半寸,剑尖直指神魂胸口那道裂缝。
我懂了。
它不是来杀我的。
是来求我杀它的。
赵无锋突然剧烈挣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别……信……门……”
话音未落,神魂手掌收紧,他双眼翻白,嘴角溢血。
我盯着那道被红线缠绕的伤口,缓缓举起归墟剑。
剑尖对准那缕因果线。
只要一刺,线断,神魂解脱,赵无锋活命。
可我也知道,这一剑下去,三十三重天必有所感,持国天王的琵琶弦会立刻调音,下一波阻截已在路上。
头顶乱流漩涡越转越急,地底黑水已漫到脚边。
我深吸一口气,剑尖微颤。
就在这时,赵无锋的手突然抬起,沾血的食指在空中划了个符号——
是个“守”字。
和师父留下的铜板上的一模一样。
我心头剧震。
剑尖一偏,没刺向因果线,反倒猛地插入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