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的金线烧得发烫,一步一烙印。
我往前走,剑痕在前头断了,像是被人拿刀从中斩断。眼前豁然没了路,只剩一道断崖横在脚下,崖下黑水翻涌,浮着一具具尸首,面朝天,眼眶空荡荡,嘴唇发青,却都朝着皇城方向张着嘴,像在无声呐喊。
归墟剑仍指着前方,悬在我肩侧,纹丝不动。
“行,你指得挺准,”我拍了拍剑身,“可桥呢?”
话音未落,袖中铜钱猛地一震,贴着皮肉滚了一圈,像是被什么拽着往怀里钻。我掏出来一看,那缺角边缘竟渗出一丝血线,顺着指缝往下滴。
我啐了口唾沫:“又来这套?”
但还是把铜钱按进了掌心,忍着疼撕了块衣角裹住。这玩意儿跟了我二十多年,从不无故出血——它认主,也认命。
我摸出怀里的龟甲碎片,贴上归墟剑脊。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咬合。锈迹斑斑的剑身突然低鸣,不是剑气震荡,更像是某种频率的震动,沉下去,直透地底。河里的尸体几乎同时转头,齐刷刷对准皇城方向,脖颈扭曲,发出咯咯声响。
七具尸首连成一线,横跨黑河,背脊朝上,趴伏如桥。
我盯着那“桥”,咧了咧嘴:“这算什么?人肉快递?还包邮?”
没等回应,一脚踩了上去。
尸背湿滑冰冷,每踏一步,脚底的剑痕便重新燃起寸许,像是我用脚掌在续写天机。走到第三步时,左耳铜钱又响了——叮、叮、叮,三声清脆,不快不慢。
是算盘声。
我差点笑出声:“司徒明,你人都没了还催工?”
可脚步没停,一步步走过尸桥,踏上对岸。护城河后便是皇城墙,高耸入云,石缝里嵌满符文,泛着暗红微光,像干涸的血痂。
我靠墙喘了口气,手扶上去,指尖刚触到石面,脑子里忽然炸开一幅画面——
悬崖边,老道士一脚踹在我腰眼,我摔下去,风在耳边吼,他站在上面,手里拎着半块桃酥,笑得像个傻子。
我猛地抽手,后退两步,差点栽进河里。
“镇魂碑文?”我啐了口,“专挑人最不想记的事放?”
墙上的符文还在闪,我盯着它们,忽然想起司徒明教过的醒魂诀。那会儿我偷懒装睡,他拿戒尺抽我手心,说:“练剑的人不怕痛,怕忘。”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自己额头上。
温热顺着眉骨流下来,眼前画面碎成片,脑袋一下子清明。
“多谢夫子。”我抹了把脸,“回头给您多记一笔功德。”
绕着墙根走了半圈,正寻思有没有狗洞可钻,忽觉余光里有光一闪。
半片琉璃镜凭空浮现,悬在空中,镜面流转星河,映出一道青衫身影。那人右眼遮着镜片,左手垂在身侧,指尖还夹着一枚算珠。
“别看碑。”声音冷得像冰泉,“跟我走。”
我盯着那镜中人:“司徒明?”
他没答,只抬手一引,镜面折射出一道幽蓝光路,从地面蜿蜒而下,直通地底深处。
“冰棺里的战神神魂,在共振。”他说完,顿了顿,又补一句,“你再晚一刻,他就醒了。”
我眯眼:“他醒了又怎样?”
“你会被反认主。”他声音更低,“七剑共主,从来不止一个活法。”
我没再问,跟着光路走。脚下石板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向下的阶梯,每一级都刻着锁链纹,越往下,空气越冷,冷得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你还能撑多久?”我边走边问。
镜中人没回头:“够带你到地方。”
“你左臂怎么了?”
他身形微滞,星河流转的镜面闪过一丝裂痕。片刻后才道:“旧伤,不碍事。”
我不再追问。有些债,问多了,人反而走得更快。
阶梯尽头是一扇青铜门,门上刻着七道凹槽,形如掌印。我走近一看,心头一跳——那纹路走向,竟和我右手掌心一模一样。
“巧了。”我摊开手,看着那道从童年就有的灼痕,“我还以为只是小时候烫的。”
头顶传来一声闷响。
轰——
石屑簌簌落下,通道深处接连炸开几声铁链崩裂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挣脱了束缚。紧接着,地面微微震颤,七道共鸣自地下升起,撞得我膝盖发麻。
“封印松了。”司徒明声音紧了几分,“七具冰棺同时异动,神魂共振已起。”
我盯着那七道掌印槽:“开门要我手印?”
“是认主。”他说,“只有共主血脉,才能激活封印逆阵。”
“要是我不按呢?”
“你会后悔。”他语气平静,“赵无锋现在就在其中一具棺里,魂魄被钉在锁链上,靠最后一丝执念吊着。你不救他,没人能救。”
我一顿:“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你还在海边数桃酥的时候。”司徒明抬手,镜面映出地底景象——七具玄冰棺椁并列排开,棺面刻满符咒,中央那具,胸口插着一枚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西北方”。
正是赵无锋的佩物。
我盯着那画面,忽然笑了:“他倒是会挑地方睡觉。”
没再犹豫,伸手按上第一道掌印槽。
刹那间,地底轰鸣大作。
七具冰棺同时震动,棺盖裂开细缝,黑血汩汩渗出,顺着棺沿流到地上,竟不四散,反而自动汇聚,沿着地面纹路蔓延,勾勒出一道道金色痕迹。
那痕迹我认得。
和归墟剑划出的剑痕,同源。
血线蜿蜒如龙,最终全部汇至我脚下,形成一个完整的七芒星阵。阵心位置,正是我的右脚掌。
我低头看着那图案,掌心的灼痕突然发烫,像是有人从地底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
“你终于来了。”司徒明的声音忽然变了调,不再冰冷,反而透着一丝疲惫,“他们等你,等了二十年。”
“谁?”我问。
他没答,只抬起左手,将那枚算珠轻轻放在地上。珠子滚了半圈,停在我鞋尖前。
下一瞬,琉璃镜开始碎裂,星河倒卷,青衫身影缓缓消散,左臂化作点点星尘,随风飘散。
“司徒明!”我喝了一声。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身影彻底湮灭。
我站在原地,盯着那枚算珠。
头顶石穹不断震颤,碎石砸落,通道两侧墙壁开始塌陷。可那七具冰棺的震动非但没停,反而越来越急,黑血流得更凶,金色纹路在地面上跳动,像活过来的脉搏。
我弯腰捡起算珠,攥进掌心。
掌纹与血痕重合的瞬间,最中央那具冰棺猛然一震。
棺盖轰然掀开一角。
一只满是血污的手,从裂缝中缓缓伸出,五指张开,掌心朝上,像是在等什么人,握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