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珠落定的瞬间,地底嗡鸣如雷。
那枚沾着我掌心血的算珠刚滚进七芒星阵心,整座密室就像被人从底下踹了一脚,猛地一颤。黑血在地面凝成的纹路骤然倒流,像是被谁抽了筋的蛇,哗啦缩回七具冰棺裂缝里。归墟剑在我腰间轻震,不是警告,是认亲似的抖了三下,跟当年师父用戒尺敲柜台的节奏一模一样。
“你等的是我,还是这具身体?”我盯着中央那具裂开一条缝的冰棺,嗓门不大,但话出口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尾音带着点锈铁磨石头的沙哑,不像我的声线。
没等回应,我抽出腰侧最旧那柄锈剑,反手划破掌心。
血滴下去,没溅开,反而像油泼进火堆,“滋”地一声钻进了地缝。下一息,整块地面轰然亮起,金光顺着血线爬升,浮现出八个古篆大字:“七剑共主,斩断因果”。
字刚显形,七具冰棺齐炸。
碎冰炸得人睁不开眼,我抬臂挡脸,听见七道破空声同时响起。再抬头时,七道金影已立成环,每尊手里都攥着半截残剑,剑尖朝下,插在各自棺沿上。他们没脸,或者说脸是一团晃动的光影,可站姿、肩宽、握剑习惯……我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这是我练过的七种起手式。
“来头不小啊。”我甩了甩掌心血,把剑往背后一别,“一群死不瞑目的老前辈,凑桌麻将都不够,还组团打劫?”
话音未落,中央那道金影突然抬手,一把撕下脸上光影。
赵无锋的脸露了出来。
眉骨那道疤金光暴涨,他瞪着我,声音像是从熔炉里捞出来的:“本将才是执剑人!你不过窃据名位的赝品!”
其余六影应声而动,六柄残剑齐抬,剑气织成网,压得我膝盖发软。脑子里“嗡”地炸开,无数画面乱窜——三岁那年被老道士按着跪在雪地里磕头,七岁拿算盘砸司徒明脑袋被罚抄《剑典》三百遍,十六岁跳崖前听见师父说“记住,能躺绝不站”……
我差点真给他跪了。
“操!”我咬舌一口,血腥味冲脑,顺手把当铺账本甩出去,算珠弹向他眉心。
珠子飞到半路,竟在空中顿住,映出一道虚影:赵无锋被锁链钉在冰棺内,双眼紧闭,胸口罗盘指针疯转,嘴里不断重复一句话:“西北……有人在等……”
幻象一闪即灭。
我冷笑:“执剑人?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话音刚落,腰间七柄锈剑齐齐震颤,归墟剑甚至自己蹦出来半寸,剑身锈皮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咎”字。七道金影动作齐滞,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就在这当口,地底传来三声清脆的“啪、啪、啪”。
戒尺敲案。
我耳朵一竖——这节奏,是师父当年叫我起床的暗号。早饭凉了三回,他就敲三下;偷懒装死,他就直接抽手心。
“老东西……”我咧了咧嘴,“死了还不让人清净?”
七道金影明显晃了晃,攻势彻底停摆。赵无锋那张脸扭曲了一瞬,光影重新糊上,可那股威压,弱了三分。
我不废话,俯身把还在滴血的掌心按回地上铭文。
血渗进去的刹那,金光突转赤红,原句“七剑共主,斩断因果”下方,浮出下半行字:“唯真魂者,方可承命。”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笑出声:“你们不是神魂,是执念的回响。真正的战神……还没醒来。”
话音落地,七柄锈剑齐鸣。
脚底剑痕猛然发烫,像是有人拿烙铁在地上描我的命格。血纹与剑痕交汇,逆向流转,形成闭环。七道金影发出低吼,像是被无形绳索拖拽,纷纷倒退,重归冰棺。碎冰自动聚拢,封住裂缝,只留下中央那具仍在微微起伏。
我站在阵心,掌心血流不止,可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不是觉醒,是设局。
有人想用赵无锋当引子,让我在记忆洪流里迷失,顺便把“执剑人”这顶帽子焊死在我头上。可惜啊,我陈无咎虽然爱赖账,但从不接来历不明的锅。
归墟剑缓缓归鞘,其余六柄也安静下来,绕着我脚边轻转,像一群认主的狗。
我抹了把脸,正想喘口气,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地面。
那行“唯真魂者,方可承命”的血字,边缘正在缓慢蠕动,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啃食。金光褪去后留下的痕迹,根本不是篆文,而是七道扭曲的爪印,排列方式……跟我左耳铜钱上的缺角走向,一模一样。
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那印记,身后冰棺突然“咚”地一响。
不是震动,是敲击。
三声短,一声长。
当铺关门的暗号。
我慢慢转身,盯着中央那具冰棺。它表面结着新冰,可内部有东西在动。不是心跳,是某种更沉、更钝的搏动,像一口老钟在夜里自响。
“赵无锋?”我走近两步。
棺内没回应,但那搏动变了节奏,成了算盘拨珠的调子——《清仓令》第三段,司徒明最爱哼的那首。
我眯眼:“你还记得这个?”
搏动停了。
下一瞬,冰棺顶部裂开一道细缝,一只满是冻疮的手伸了出来,五指蜷曲,掌心朝上,静静悬在半空。
不是求救。
是等我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