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地上,盯着那枚竖在砖缝里的铜铃,耳垂上的缺角铜钱还在微微发烫。它不动,我也不动。刚才那一声“弑师”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但我现在没空想这些。
账本还压在铃身上,纸页边缘被金属磨出了一道浅痕。我左手按住封面,右手轻轻一掀——不是掀账本,是掀自己袖口。一道细若游丝的剑气顺着指尖滑出,在空中绕了个圈,贴着地面扫过铃底三寸。
嗡!
铜铃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撞了一下,但没倒。反倒是铃口那儿,渗出一丝暗红,像血,又不像血,更像某种凝固的油。
我眯眼。
就在这时,一道黑线从窗口钻了出来。
指甲盖大小的东西,通体猩红,背甲泛着冷光,六条细腿飞快爬动,复眼转动时映出沟壑纵横的山影——一条深谷蜿蜒如蛇,中央有座塌了半边的石塔,塔顶插着半截断裂的旗杆。
司徒明一步跨到我身侧,算盘横出,珠子还没碰上那虫,就听“啪”一声,一颗珠子炸了。紧接着又是两声,“啪、啪”,连爆三颗。
他脸色一白,却没退:“五芒星阵!这是幽冥谷的地脉节点图!有人在用活魂喂阵,要唤醒沉在地底的凶兽!”
我点头,没说话。
这虫不是偶然出现的。夜无痕临死前把自己崩成灰,只留下这枚铜铃,摆明了是留个饵。可他是饵,我还是得咬——不查清这阵法,下一个被挖记忆、抽执念的,可能就是我。
那虫爬得飞快,眼看就要钻进墙角阴影。我抬脚,不是踩,而是用靴尖轻轻一挑,把一张散落的账单踢起来,像张纸伞盖在虫上方。
虫一滞。
我趁机将账本抽出一页空白纸,覆在虫身上,掌心往下压。体内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顺着经脉走至指尖,渗入纸背。师父教过一招“留影术”,说是能锁住将散之形,我练了三年才勉强让墨迹多停半炷香。
这次用上了。
纸上浮现出扭曲的山形轮廓,比虫眼里看到的更完整。五道山脉围成星状,中间凹陷处一片漆黑,唯有一点红光闪烁,像心跳。
“幽冥谷腹地。”我说,“他们缺一角祭品,所以拿这虫当信使,把地形送出来。”
司徒明盯着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是送出来……是逃出来的。这虫带的是求救信号,不是布阵图。”
我一愣。
他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重甲踏地声,一队镇魂司守卫破门而入,为首那人伸手就来夺账本:“奉指挥使令,封锁‘无咎斋’,所有异物证物即刻收押!”
我没动。
左耳铜钱轻轻晃了半圈。
司徒明立刻会意,算盘一旋,残余的十三颗珠子齐齐震动,地面瞬间浮现一圈淡金色符纹,像是被人用指尖划出来的,呈环形扩散。那几个守卫脚步一沉,像是踩进了泥潭,往前冲的势头硬生生被拖住。
“你们拦不住我。”我说,“这铃是夜无痕留下的,他讲完《弑师》前不会死透。现在它立在这儿,说明他的魂还在牵线,背后还有人在拉扯因果。”
守卫统领冷笑:“那就更该封存!你一个当铺掌柜,懂什么因果?”
话音未落,门口黑影一闪。
赵无锋来了。
他没穿镇魂司正装,一身黑袍裹着铁甲,手里拎着剑,剑鞘都没摘。他看也没看那群守卫,径直走到我面前,目光落在我手中那张染了虫血的纸页上。
然后,他拔剑。
剑锋横出,抵在守卫统领咽喉前三寸,不动,也不再进。
“让他查。”他说。
三个字,落地生根。
满屋没人再动一下。
守卫统领额头冒汗,想退不敢退,想争不敢争。赵无锋这才缓缓抬眼,看向我:“这虫……来自幽冥谷?”
“不是来自。”我摇头,“是被种进去的。有人把阵法刻在虫身上,让它当活地图。问题是——谁放它出来的?”
赵无锋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打算怎么查?”
“先看图。”我把纸摊开,指着中央那点红光,“这儿是阵眼,五芒缺一角,需要活人补位。如果今晚子时之前没人填进去,阵法就会反噬施术者。”
“那你不去抓人?”
“抓不了。”我说,“这阵不是靠人堆出来的,是靠‘命格’凑齐的。七剑共主、归墟剑灵、战神转世……这些人要是站一块儿,不用布阵,天地自己就裂了。”
赵无锋眼神一凛。
我没理他,转向司徒明:“你刚才说这虫在求救?”
司徒明点头,右眼镜片后的星河纹路仍在波动:“它复眼里最后闪过的画面,不是山谷,是锁链。三条铁链捆着一个人,跪在石塔前,头低着,但颈后有一块胎记——跟你肩上的形状一样。”
我心头一跳。
他继续说:“这不是巧合。他们在模仿当年的封印仪式。只是这一次,主角换成了你。”
我低头看着那张纸,山形图已经开始模糊,虫尸干瘪碎裂,化作一撮红粉,簌簌落在账本上。
时间不多了。
我撕下另一角纸,把图像拓下来塞进怀里,顺手把账本甩回柜台。铜铃还在地上,但我已经不想碰它了。这种东西,留着就是祸根。
“你真信那个疯子说的?”赵无锋忽然开口,“关于你师父……把你当祭品藏起来的事?”
我笑了笑,笑得有点懒:“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站在这儿,还能动,还能骂人,还能赖账不还。只要我还喘气,他就推不倒我。”
赵无锋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收剑入鞘。
“行。”他说,“那你查你的。但记住——一旦涉及皇陵地脉,镇魂司不会再让步。”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
可就在他抬脚那一刻,窗外月光正好洒进后院,照在古井边缘。
我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红。
是绸带。
细细的一截,缠在井沿裂缝里,随风轻晃,像是刚被人系上去的。
我没出声。
司徒明察觉到了,慢慢挪到我侧后方,算盘重新摆正,珠子虽缺三颗,但气势未减。
赵无锋站在门框阴影里,没走,也没回头。
屋里静得能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账本,又抬头望向那口井。
风起了,吹得那截红绸打了个旋儿,像在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