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模糊了顾淮的视线,小腿传来阵阵酸胀的刺痛,但他不敢停下脚步。
当他终于看见公交车在国防科大附近的车站停靠,看见苏婉宁安全下车,独自走进校门的那一刻,他迅速隐入人行道旁的树影里,缓缓蹲下身来。
他仰起头,望着校园里那些亮着灯的窗口,不知哪一扇后面是她的实验室,是她的星空。
他错了,错得离谱。
月光如水,冷冷地照在他身上,映出满脸的狼狈与无尽的悔恨。二十七岁的顾淮,经历过战火淬炼,却在今夜尝到了比负伤更痛的滋味。
曾经那个桀骜不驯的混世魔王,以为热烈的爱就该轰轰烈烈——像孟晚晴那朵带刺的玫瑰,爱得炽热,伤得也彻底。
直到他来到部队,在每一个坚守的深夜里,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成长。
遇见苏婉宁时,顾淮已经完成了蜕变。他学会了用温润包裹锋芒,用体贴替代强势,将那份与生俱来的桀骜化作守护所爱的坚韧。
他以为终于找到了灵魂的归宿——
一个既能与他谈论星辰大海,又能共赏春花秋月的知己;一个能读懂他刻骨相思,又能回应他炽热情意的爱人。
然而今夜,那个沉睡在骨子里的混世魔王竟再次苏醒。他用最愚蠢的方式,伤害了这个世界上最该被温柔以待的人。
当他以守护为名的强势再次显露,他才惊觉——那些自以为已经彻底改变的过往,依然在某个角落潜伏,等待着伤害他最珍视的人。
这个认知比任何失败都更让他痛彻心扉。他辜负的不仅是苏婉宁的信任,更是那个努力蜕变、想要配得上这份美好的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低声自语,嗓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顾淮的身影久久伫立。
直到校园里最后一盏灯火熄灭,他才缓缓直起身。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照出坚定的轮廓。
他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自嘲,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苏婉宁……”
他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顾淮了。不会因为被拒绝就放弃,不会因为受挫就退缩。
真正的军人,从来都是在绝境中杀出血路。
他会继续成长,继续蜕变。直到有一天,他能以最恰好的姿态,重新站在她面前。
到那时,他会让她看见一个更好的顾淮。
一个配得上她所有期待的男人。
转身离去时,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在告诉自己: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他们之间,另一个开始。
苏婉宁回到宿舍时,楼道里静悄悄的。
她机械地完成所有该做的事——
打水洗漱,整理明天要交的实验报告,预习明天的课程,甚至把书架上的书重新按高矮排列整齐。
直到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忙碌的理由,她才终于坐在书桌前。
台灯晕开一圈暖黄,将她孤单的身影投在墙上,强撑的平静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泪珠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滚落,一颗接一颗,砸在桌上,裂开深深浅浅的痕迹。
压抑许久的呜咽断断续续溢出喉咙,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深夜独自舔舐伤口。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声音嘶哑,眼泪流干,她才缓缓直起身。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苍白的脸,眼眶红肿,却莫名有种解脱后的清明。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抽屉最深处,取出了那本蓝皮笔记本。
封面上那枝手绘的红梅依旧傲然,可曾经许下“岁岁长相见”的人,却已经走散了。
她轻轻抚过封面,然后翻开。
【第一次】顾,旁边画着一颗小小的五角星,那是他把她从水中救起后,两人重逢时她悄悄画下的。
【第二次】顾淮
“下次再见,不知何日。盼君安好,我亦然。”
【第三次】《致江南》
流水曾承托落英,青山不负杏约期。
若问此心何所寄,春风陌上缓缓归。
页脚那行“江南大学,杏花微雨,不见不散”的墨迹,似乎还带着当时的期待。
她一页页翻过,那些字句如同泛黄的电影胶片,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帧帧重现:
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图书馆角落里并肩共读的静谧时光;他一身戎装突然出现在校门外,阳光下笑得格外灿烂;还有那夜在故园中相依相偎……
翻至《高阳台·别后》的末尾,又是新的一页,她拿起了他当初送的钢笔。
笔尖在纸面上空悬停良久,仿佛在等待一个迟迟未至的答案。
这是她一步步走向他的轨迹,每一页都记录着心动的痕迹。
可这条路,终究走到了分岔的尽头。
她一字一句地写下:
“再见,我的爱情。
谢谢你,让我见过爱情最美好的模样,也让我在疼痛中成长为更完整的自己。
无论未来如何,感谢你曾照亮我的生命。”
最后落笔的“顾淮”二字,轻得几乎要被夜色融化。
苏婉宁轻轻合上笔记本,将它仔细收进抽屉深处,如同将一段过往郑重地封存。
窗外,月上中天。
她要睡个好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夜色如墨,吉普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最终稳稳刹停在孟家小院外。
书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正在交谈的孟家兄妹同时转头。
“顾淮?”
孟晚晴轻声唤道,却在看清他神色的瞬间下意识后退半步——她从未见过顾淮这般模样。
他依然站得笔挺,军人的风骨未失分毫,可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却凝着骇人的寒意。
孟时序起身,目光敏锐地扫过顾淮紧绷的下颌线,对身后的家人做了个手势:
“爸,妈,晚晴,请先回避一下。”
待书房门轻轻合上,顾淮才向前一步。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时序,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尽管极力克制,那嘶哑的声线里依然泄露了翻涌的情绪。
孟时序靠在书桌边,沉默良久才开口。他的声音是一种卸下伪装的平静,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白,却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懊恼。
“我以为她是冲着你的家世来的,想帮你试试她。”
他抬眼迎上顾淮难以置信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我跟她说,你和晚晴是彼此的初恋,初吻都是她主动的,说你们感情根基太深,外人撼不动。”
顾淮的拳头骤然握紧,骨节泛白,但多年军旅生涯让他强压下立即发作的冲动。
孟时序继续陈述,语速平稳却字字沉重:
“我问她,从知青点考出来不容易,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说顾淮见过的玫瑰太多,她这样的清荷不过是一时新鲜……你的审美,向来更偏爱晚晴那样明艳的类型。”
他停顿片刻,声音又低了几分:
“最后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