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
“执行任务时路过的。”
他没有多说自己身份,也没问她落水的原因。
苏婉宁没再追问——
那个年代的军人,都带着这种沉默坚毅的气质,她猜他可能是有纪律要求。
到了县医院,值班医生一看苏婉宁的情况,立刻安排检查。落水导致肺部感染,引起发烧,体温都快到四十度了,幸亏送的及时。
打针、吃药、观察,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烧才总算退下来一些。
赵红梅守在病床边,用湿毛巾轻轻给苏婉宁擦脸;周明远跑前跑后地办手续、取药;梁斌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仔细询问着后续治疗需要注意的事项。
那个军人一直站在病房门口,笔直的身影像棵青松,沉默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等医生说完“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就行”,军人才转过身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和几张粮票,径直递给周明远:
“这是医药费和营养费,不够的话你们再想办法。”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太多感情色彩,却带着军人特有的果断,就像在交代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周明远愣了一下,连忙推辞:“这怎么行?您救了婉宁,我们已经很感激了,这钱不能要......”
“拿着。”
军人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他手里。
“治病要紧。”
梁斌这时也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他轻轻拍了拍周明远的肩膀:
“明远,先收下吧。这位同志说得对,现在给婉宁治病最要紧。”
军人说完看了眼病床上的苏婉宁。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眉头却还微微皱着,像是藏着解不开的心事。
“我们先走了。”
他对身旁一直沉默的小战士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就要离开。
“同志!您等等!”
赵红梅突然追上前两步。
“这钱我们以后一定还您,您救了人,我们总得……”
男人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
“不用了。”
声音不大,却干脆利落。说完便大步离开,小战士紧跟在后,两人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苏婉宁浅浅的呼吸声。
周明远捏着那沓钱,指尖有些发烫——
整整十块钱,还有两斤粮票。
这在七十年代,差不多是普通工人三分之一的月薪,足够支付医药费还有富余。
“他……他就这么走了?”
赵红梅看着门口,眼圈有点发红。
“连名字都没留下。”
周明远叹口气,把钱和粮票小心收进兜里:
“这就是咱们的人民子弟兵啊!”
梁斌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压低声音说:“我碰见值班护士,说那个小战士刚才悄悄打听附近驻军的情况,好像提了句'野战军'。估计是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
赵红梅点点头,走到床边给苏婉宁掖了掖被角:
“也是个好人。婉宁这次,真是遇到贵人了。”
苏婉宁其实一直半梦半醒,那些对话断断续续地钻进耳朵里。她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烘烘的,却又莫名空落落的。
她努力回想着那个军人的模样。
记忆里只有他挺拔如青松的背影,那双沉稳有力的眼睛,还有他抱着自己时传来的温度——
让人莫名安心。
他是谁?
是哪个部队的?
叫什么名字?
这些问题在苏婉宁心里转来转去,却一个答案也没有。
第二天清晨,苏婉宁彻底清醒时,烧已经退了。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被子上,暖融融的。
赵红梅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进来,一边搅动一边说:
“梁斌和周明远打听过了,昨晚那两位同志是执行任务路过,正好看见你落水......”
后面的话苏婉宁听得不太真切。她低头搅着碗里的粥,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在哪个部队,甚至没能看清他的长相。
可就是这样一个陌生人,在冰冷的河水中向她伸出手,用坚实的臂膀抱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临走时还留下钱和粮票,只说了句轻描淡写的“不用了”。
这些画面在苏婉宁心里挥之不去,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等我好了。”
苏婉宁突然轻声说。
“一定要把钱和粮票还给他。”
赵红梅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笑着点头:
“咱们慢慢打听,肯定能找到的!”
苏婉宁知道,是那个素不相识的军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绝不能辜负这份恩情。
“这一次,我一定要赢。”
面对闻讯赶来的公社公安特派员和大队书记,苏婉宁强撑着力气,清晰陈述了事情经过。
她略去了自己重生和备考的隐秘,只将宋满仓长期纠缠、酒后行凶、意图不轨,并在争执间将她推入河中、见死不救而后逃逸的事实,一条条、一桩桩,说得清楚明白。
“他宋满仓这就是耍流氓!是蓄意杀人!”
赵红梅气得浑身直哆嗦,抢上前一步高声作证。
“我们都看得真真儿的!婉宁被救回来时面无人色,连气都快没了!”
公安特派员与大队书记再三保证,一定会仔细调查,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送走他们后,周明远在窗边的木凳上坐下,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沉默片刻,才沉声开口:
“我们几个知青已经通过气了。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是来插队建设农村的,但不是来任人欺负的。”
苏婉宁靠在床头,她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般沉重。前世就是这样的忍气吞声,让宋满仓得寸进尺,最终用无赖手段把她困在了那段不堪的婚姻里。
“我要告他。”
苏婉宁突然开口,嗓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映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不仅是为我自己,更是为了不让其他知青再受这样的欺负。”
周明远立刻附和:
“正该如此!听说最近在抓军民作风整顿,附近又有部队演习,咱们去反映情况,肯定能受理。”
梁斌沉稳地补充:
“我认识公社的文书,可以帮忙整理材料。这种事一定要按程序来,才能让宋满仓受到应有的惩罚。”
一个城里来的女知青,差点被本地青年害死!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不仅震动了整个大队,连公社和县里都被惊动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男女纠纷,而是上升到“破坏知青上山下乡”、“迫害革命青年”的严重政治事件。
公社革委会和公安特派员高度重视,联合成立了调查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