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上的风暴,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席卷了整座神京城。
当冯渊翻身上马,带着那面赐下的金牌和刑部调拨的官差,奔赴荣国府时,街上的行人早已闻风而来,纷纷驻足观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荣国府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在清晨的寒气里,显得格外萧索。
朱漆大门紧闭,像是在做着最后徒劳的抵抗。
冯渊在马上勒住缰绳,没有半句废话,只是抬了抬下巴。
“开门。”
他身后的亲卫上前,用刀鞘重重叩击着门环。
“咚!咚!咚!”
声音沉闷,在宁荣街上远远传开。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侧门才开了一道缝,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探出头来,脸上堆着谄媚又恐惧的笑。
“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今日不见客……”
话未说完,一只穿着皂靴的脚已经猛地踹在了门上。
“轰!”
侧门被整个踹开,那赖管家被撞得滚到一旁,哎呦连天。
身着红黑官服的刑部差役,如狼似虎地涌了进去。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手按腰刀,眼神冰冷,与府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家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府里的奴仆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四散奔逃,哭喊声和尖叫声响成一片。
“反了!反了!这是荣国府!”
有几个忠心的试图阻拦,却被差役用刀鞘毫不留情地抽翻在地。
环三儿像老鼠一样往后院钻去。
混乱之中,贾政和王夫人被下人簇拥着,匆匆从里面赶了出来。
贾政穿着一身家常袍子,头冠都有些歪斜,他看着满院的官差,气得浑身发抖。
“放肆!你们可知这是何处!”
他指着为首的冯渊,厉声喝道。
“冯子深,尔等……”
冯渊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秒。
他只是从怀中,缓缓取出一面金牌,高高举起。
那金牌在晨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上面的“如朕亲临”四个大字,像烙铁一样烫着所有人的眼睛。
贾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愤怒瞬间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灰败和恐惧。
王夫人更是双腿一软,若不是身后的周瑞家的扶着,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拐杖杵地声传来。
贾母在鸳鸯和几个丫鬟的搀扶下,被人从荣禧堂里抬了出来。
这位在贾府说一不二的老祖宗,此刻脸上再无半点平日的慈祥安泰。
她的头发散乱,眼神里满是惊惶。
“住手!都给我住手!”
她声音嘶哑地喊着。
“冯大人,好歹你是我孙女婿,凡事好商量”
她试图用长辈的身份和往日的情面来压制对方。
冯渊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北地的寒冰。
“老太君。”
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贾赦,贾琏已经交代了,私通外敌,倒卖军械,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我今日,是奉圣上口谕,持金牌拿人。”
“谁敢阻拦,以同党论处,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贾府众人的心上。
贾母的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冯渊不再理会他们,对着身后的差役一挥手。
“去,把贾赦给本官带出来。”
“是!”
一队差役立刻朝着贾赦居住的院落冲去。
很快,院里就传来贾赦气急败坏的咆哮和女人的哭喊声。
“你们干什么!滚开!我是朝廷的一等将军!你们敢动我!”
“我是国公府的!你们这群狗奴才!”
咆哮声,很快变成了惨叫。
在贾府所有人的注视下,几个差役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将贾赦从院子里拖了出来。
他身上的锦袍被撕破,发髻散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带着血丝,哪里还有半分国公爷的威仪。
他被两个差役死死反剪着手臂,压得跪倒在冯渊的马前。
“冯渊!你这忘恩负义的小畜生!我还是你老丈人,你……”
“啪!”
一个差役毫不犹豫地挥动刀鞘,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贾赦的咒骂变成了呜咽,一颗牙齿混着血沫飞了出去。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贾府众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王熙凤站在廊下的人群里,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她紧攥的双手。
她看着眼前这无比真实的一幕,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伯子,如今像狗一样趴在地上。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恐惧的快意,从她的心底升起。
这个家,真的要倒了。
而她,已经找到了新的靠山。
“带走!”
冯渊一声令下。
差役们立刻将贾赦从地上拎起来,用铁索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推搡着朝府外走去。
“母亲!救我!母亲!”
贾赦终于怕了,他朝着贾母的方向,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贾母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被人如此羞辱地拖走,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老太太!”
荣国府,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
梨香院里,同样能听到府门方向传来的巨大喧闹和哭喊。
薛姨妈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坐在炕上,不停地念着佛。
薛蟠“砰”的一声推开门,闯了进来,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娘!快!快收拾东西!”
他声音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我刚才去前边看了,官兵……官兵把赦大老爷给抓走了!像拖死狗一样拖走的!这贾家完了!咱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薛姨妈茫然地抬起头。
“走?我姐姐她……”
“别管了,先去京城里咱家那个院子,之后再说……”
“回金陵老家也行!总之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薛蟠急得直跺脚。
“赦大爷都被抓了,姨妈能跑得掉?琏二哥也陷进去了!到时候一查,咱们家跟他们家是亲戚,也得跟着倒霉!娘,你醒醒吧!”
这一次,这个素来混账的儿子,却说出了最清醒的话。
一直沉默地站在窗边的薛宝钗,缓缓转过身。
她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王夫人想把宝琴送去做妾的那一刻,她心里最后一丝对这个家的幻想,就已破灭。
如今,不过是印证了她的判断。
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终于要塌了。
她走到薛姨妈身边,轻轻握住母亲冰冷的手。
“母亲。”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哥哥说的对。”
“此地,不宜久留。”
薛姨妈看着女儿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纷乱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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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殿内。
这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凝重。
皇帝环汔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地看着下面跪着的几位重臣。
他的父亲,太上皇环巍,破天荒地从深宫里走了出来,坐在他身旁的一张稍矮的御座上,面无表情,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御座之下,忠顺王环泌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父皇,您都看到了。”
环汔的声音里,压抑着天的怒火。
“这就是朕的肱股之臣!这就是我大吴的世袭勋贵!国库空虚,边关吃紧,他们却在挖朝廷的墙角,资敌通寇!”
太上皇环巍端起茶,轻轻吹了吹,慢悠悠地开口。
“急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查清楚了么?铁器,药材,都送到了哪里?背后,还有谁?”
“回父皇。根据冯渊连夜审讯的结果,这批物资,最终是流向了西北的羌人、犹栏人这些狄人手中。而参与此事的,除了安镇侯和贾家,还有京中大小商号七家,背后牵扯的官员,不下十人。”
太上皇冷笑一声,人看起来变得更老了。
“好啊,真是朕的好臣子。将士在前头跟羌人打生打死,他们在后头给人家送刀子。”
他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案上。
“此事,不能轻饶。”
皇帝环汔立刻接话。
“儿臣已经下令,让冯渊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忠顺王环泌上前一步,声音沉痛。
“父皇,皇兄。儿臣以为,此事固然要严惩,但更重要的,是借此机会,刮骨疗毒,以儆效尤。”
“这些勋贵之家,承平日久,早已腐烂不堪,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吸食国朝的血脉。若不趁此机会一并铲除,将来必成大患。”
“而且……”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查抄其家产,亦可大大缓解国库空虚之急,以充军资。”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字字诛心。
皇帝环汔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向自己的父皇。
太上皇环巍闭着眼,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悠着点,顾及下老臣的面子。”
皇帝精神一振,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他看向忠顺王,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传朕旨意。”
………………
旨意下达。
忠顺王环泌的头垂得更低了,遮住了他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冰冷的笑意。
一场席卷整个神京权贵阶层的血腥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