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
冯渊从宫中回来,脱下那身绣着麒麟,热得人喘不过气的朝服。
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太上皇与皇帝之间无声的角力,都像一层黏腻的蛛网,紧紧地裹着他。
他推开卧房的门。
屋里燃着安神的百合香,香意融融。
床榻上,那道纤细的身影蜷缩在锦被下,只露出一头乌云般的青丝,铺散在枕上。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
林黛玉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那张素日里总带着几分愁绪的脸,此刻一片安详。
他看了一会儿,心头那股子在官场上沾染的戾气,竟散去了不少。
他褪去衣袍,掀开被角,躺了进去。
被窝里,满是她身上那股清幽的、似兰似麝的香气。
他伸手,将那温软的身子揽进怀里。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在睡梦中蹙了蹙眉,随即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身子一松,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那平稳而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吹拂在他的心口。
冯渊闭上眼,将她抱得更紧。
这世上,只有这个怀抱,能让他短暂地忘却自己是刀,是屠夫,是那头在尸山血海里打滚的孤狼。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儿动了动。
林黛玉睁开眼,眸子里还带着一层刚睡醒的朦胧水汽。
“夫君……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像含着一块蜜糖。
“吵醒你了?”冯渊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没有。”林黛玉摇摇头,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像只餍足的猫儿。
“今日早朝,皇上又为难你了?”
“不算为难。”冯渊的手,顺着她柔滑的脊背,缓缓向下,“不过是些朝堂上的拉扯。”
他的手,带着薄茧,所过之处,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林黛玉的身子,软了下来。
她抬起眼,水汪汪地看着他。
那眼神,是邀请,也是信赖。
冯渊翻身。
………………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了。
屋内的春色,却愈发浓得化不开。
汗水浸湿了发鬓,林黛玉的脸颊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比任何胭脂都动人。
她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锦被。
“夫君……”
……
云收雨歇。
冯渊靠在床头,林黛玉像只小鸟,依偎在他怀里。
“夫君,你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冯渊抚着她的长发,“只是觉得,这神京城里,戴着假面的人,太多了。”
他顿了顿,忽然开口。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林黛玉来了兴致。
“有个书生,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绝色女子,自称无家可归,便将她带回了家。”
冯渊的声音,低沉而平缓。
“那女子,美得不像凡人,书生爱若珍宝。”
“一日,书生路遇一个道士,道士见他,大惊失色,说他身上妖气缠身,不日便有杀身之祸。”
林黛玉听得入神,抓着他手臂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些。
“书生不信,回到家中。他悄悄走到窗下,想看看那女子在做什么。”
“你猜,他看到了什么?”冯渊问。
“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那女子,将自己的脸皮,像画一样揭了下来。”
冯渊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寒意。
“皮囊之下,是一个青面獠牙,正在用彩笔,往一张人皮上描画五官的恶鬼。”
林黛玉的身子,猛地一颤。
“那……那后来呢?”
“后来,书生被恶鬼剖心而死。道士赶到,与恶鬼大战一场,才收了那妖物。”
冯渊讲完了故事,屋子里一片寂静。
只有窗外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这是哪听来的?”
“不过是闲书罢了。”
“可你说的,又不是故事。”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这神京城里,谁是那个戴着画皮的鬼?”
冯渊笑了。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我的玉儿,就是聪明。”
“鬼,太多了。”他望着窗外,“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哪张脸是真的,哪张脸是假的。”
林黛玉不再说话,只是将头,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
她知道,她的夫君,正在一条旁人看不见的独木桥上行走。
下面,是万丈深渊。
她能做的,只是在他回来的时候,为他暖好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