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的跋涉异常艰难。冰冷的溪水不断冲击着腿部,水下的卵石长满滑腻的青苔,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沈砚始终紧握着林晚的手,大半身体挡在她前方,承受着水流主要的冲力。他的手掌坚定有力,成了林晚在刺骨寒流和未知恐惧中唯一的支点。
水声轰鸣,掩盖了其他声响,也放大了内心的不安。林晚看着沈砚湿透的后背,看着他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肩臂线条,一种混合着依赖与心疼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努力迈动仿佛冻僵的双腿,跟上他的步伐,不让自己成为更大的负担。
溪流在峡谷中蜿蜒,两侧是近乎垂直的、覆盖着厚厚苔藓和蕨类植物的岩壁。光线被高耸的岩壁和茂密的树冠层层过滤,谷底幽暗如同黄昏。空气湿冷,带着水生植物特有的腥气。
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前方水声陡然变得更加震耳欲聋。绕过一块巨大的、如同屏风般挡住视线的岩石,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溪流在此处戛然而止,汇入一道巨大的、飞珠溅玉的瀑布,垂直落入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瀑布高达数十米,水流冲击潭面发出的轰鸣声在山谷间回荡,震耳欲聋。而就在瀑布水帘的右侧,紧贴着湿滑岩壁的地方,赫然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约一人多高,像一只沉默巨兽张开的嘴。
所有的标记,无论是石头的,还是植物的,最终都指向了这个被瀑布轰鸣声守护着的洞穴。
沈砚拉着林晚退到岩石后方,谨慎地观察着。洞口周围看不出明显的人工痕迹,只有瀑布溅起的水雾弥漫四周,在幽暗的光线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这里隐秘到了极点,若非有标记指引,绝难发现。
“是这里了。”沈砚的声音在水声轰鸣中显得有些不真切,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洞口周围和上方的岩壁,确认没有埋伏的迹象。
“要进去吗?”林晚看着那幽深的洞口,心里有些发毛。未知的洞穴,可能存在的任何东西,都比已知的追兵更让人心生畏惧。
沈砚沉默着,似乎在权衡。后方可能有追兵,前方是未知的指引和可能的陷阱。但走到这一步,退缩意味着前功尽弃。
“跟紧我。”他终于做出决定,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冽和决绝。他检查了一下匕首,又将林晚往自己身后护了护,这才率先朝着那个洞口走去。
靠近洞口,瀑布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沁入骨髓的凉意。洞口边缘长满了湿滑的苔藓,里面漆黑一片,光线仅能深入几米,再往里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沈砚在洞口稍作停留,侧耳倾听片刻,除了瀑布的轰鸣,听不到任何异响。他示意林晚留在洞口稍等,自己则拔出匕首,身体紧绷,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洞内。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林晚紧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听着震耳欲聋的水声,目光死死盯着那片黑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冲进去的冲动时,黑暗中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是沈砚战术手电的光芒。他站在洞口内侧,对她打了个手势。
安全。
林晚立刻弯腰钻了进去。
洞穴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许多,空气流通,并没有预想中的沉闷和污浊,反而带着一股岩石和地下水的清冷气息。沈砚用手电光照亮四周,洞壁是粗糙的天然岩石,地面相对平整,像是曾被水流长期冲刷过。洞穴向内延伸,深不见底。
而就在洞口内侧不远处的石壁上,他们看到了新的东西——不是标记,而是几个用尖锐石块刻出的、略显潦草却清晰可辨的字:
“循光至暗,守夜长明。”
字迹下方,还刻着一个简单的图案:一只线条简练、展翅欲飞的乌鸦。
“渡鸦……”林晚低声念出那两句话,目光落在那个乌鸦图案上。这风格,与之前笔记本上的如出一辙。
沈砚用手电光仔细照着那行字和图案,眼神深邃。“‘循光至暗’……是指引我们往洞穴深处走?”他沉吟着,“‘守夜长明’……是‘守夜人’的信条?”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却也更加扑朔迷离。留下标记的,果然是“渡鸦”,他(她)似乎在一步步引导他们,前往某个与“守夜人”密切相关的地方。
沈砚不再犹豫,用手电光照向洞穴深处。“走吧,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他牵起林晚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洞穴更深的黑暗之中。手电的光柱在幽深的洞穴里划破黑暗,照亮前方未知的道路。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被放大,伴随着隐约从洞口传来的、闷雷般的瀑布轰鸣。
洞穴曲折向下,时而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时而豁然开朗出现岔路。但每到岔路口,他们总能在石壁上找到那个展翅乌鸦的标记,清晰地指明方向。
“渡鸦”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
随着深入,空气愈发阴冷,岩壁上开始出现凝结的水珠。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前方隐约传来不同于瀑布轰鸣的、细微的流水声。
转过一个弯,手电光猛地向前铺开——前方已无路,洞穴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一条地下河无声而迅疾地流淌而过,河面宽阔,水色幽深。而在河岸边,竟然搭建着一个简陋的、由防水布和一些金属支架构成的临时营地!
营地中央,甚至还有一盏依靠蓄电池供电的露营灯,散发着稳定而微弱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一座孤岛。
灯光下,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个折叠凳上,似乎正低头看着什么。听到脚步声,那个身影猛地转过身——
手电光柱落在对方脸上。
那是一张陌生的、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的脸,眼神锐利,带着惊愕和警惕。但在看清沈砚面容的瞬间,他脸上的惊愕变成了某种复杂的、难以置信的情绪。
而沈砚,在看清楚对方容貌,尤其是对方左眉骨上一道清晰的旧疤时,握着林晚的手猛地收紧,瞳孔骤然收缩,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石头?”
站在灯光下的,赫然是那个本该已经在组织追杀中“牺牲”、将阿阮和旧书托付给他的——周师傅!
不,或许应该叫他,石头。
林晚也惊呆了,看着那个本应早已不在人世的男人,大脑一片空白。
地下河寂静流淌,露营灯的光芒在巨大的空间中显得微不足道。洞穴深处,三方对峙,空气仿佛凝固。所有的标记,所有的指引,最终指向的,竟是这样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重逢与谜团。
石头(周师傅)看着沈砚,又看看他身旁的林晚,脸上的震惊缓缓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疲惫的了然。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声音沙哑地开口:
“寒鸦……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