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仓库,寒意更重,如同无形的冰水漫过脚踝,逐渐浸透四肢百骸。沈砚的睡眠并不安稳,伤口的钝痛、高烧残留的灼热、以及沉重压在心头的任务,让他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反复挣扎。他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那是抵御寒冷和痛苦的本能姿态,却牵动了左肩的伤,让他在睡梦中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林晚几乎没怎么合眼。她时刻留意着沈砚的状况,听着他粗重却不均匀的呼吸,感受着他身体散发出的、依旧高于常人的体温。当他因为寒冷或疼痛而颤抖时,她便靠得更近一些,伸出手,轻轻拍抚他的手臂或后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他遮挡一些从墙壁缝隙钻进来的冷风。
在一次他颤抖得格外厉害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侧过身,小心翼翼地贴近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后背和蜷缩的身体。这个举动大胆而亲密,让她的脸颊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发烫,心跳如擂鼓。
沈砚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似乎在无意识中抗拒这过近的接触。但或许是她身上传递过来的暖意太过真实,也或许是他实在疲惫脆弱到了极点,那紧绷的肌肉竟缓缓松弛下来,甚至无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更深地依偎进那点可怜的温暖源里。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不稳的节律。林晚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他心脏沉重而快速的搏动,和自己胸腔里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跳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这一刻,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只有黑暗中最原始的体温交换和无声的依靠。所有的尴尬、羞涩,都被更强烈的担忧和一种奇异的安心感所取代。至少,她能用自己的方式,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时间在相贴的体温和交织的呼吸中悄然流逝。当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时,沈砚的身体动了一下。他醒了。
林晚立刻察觉到,下意识地想挪开一点距离,却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按住了她搭在他腰间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后退。
那只手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便松开了。
“……该准备了。”沈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昨夜清醒了许多,虽然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行动前特有的冷硬和专注。他没有提及刚才那过于亲密的依偎,仿佛那只是黑暗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林晚也迅速收敛心神,嗯了一声,坐起身。两人之间那片刻的暖融仿佛幻觉,迅速被即将到来的危险任务所带来的凝重所取代。
借着黎明前最昏暗的光线,他们开始做最后的准备。林晚将医疗包里剩下的无菌纱布、止痛药和抗生素小心地分装好,塞进自己贴身的衣袋里。她又检查了一遍袖中藏着的匕首,确认它不会在关键时刻掉落。
沈砚则强撑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冰冷的四肢。他尝试抬起左臂,依旧失败,剧痛让他脸色瞬间惨白,但他只是抿紧了唇,没有出声。他更多的是在脑海中反复推演那个简陋而危险的计划,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漏洞或转机。
“听着,”他转向林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进去之后,跟紧我,保持在我右后方,绝对不能超过这个范围。如果……如果我让你跑,不要犹豫,立刻往我们来的方向跑,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到安全……自己想办法离开。”
他又一次提到了“自己离开”。林晚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用力摇头,眼神执拗:“没有如果。我们一起进去,一起出来。”
沈砚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又重组。他没有再坚持那个“如果”,只是伸出手,用指关节极其轻微地、几乎算不上触碰地碰了碰她冰凉的脸颊,动作快得像是错觉。
“跟紧。”他最终只重复了这两个字,然后转身,面向仓库门口那逐渐清晰的、灰白色的黎明。
天,快要亮了。而他们,将在天色将明未明、人最为困顿松懈的时刻,踏入那个被称为“毒蛇巢穴”的废弃化工厂。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庇护了他们短暂时光的破败仓库,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尘和寒意的空气,走到沈砚身边,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他没受伤的右臂。
她的动作自然,眼神坚定,仿佛这不是去赴一场生死难料的危险,而只是一次寻常的同行。
沈砚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没有了昨夜的慌乱,只有一种与他并肩的平静决然。
他不再多说,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推开了沉重的铁皮门。
门外,是灰蒙蒙的、危机四伏的黎明。
他迈步而出,林晚紧随其后。
两人的身影,融入将散未散的晨雾之中,走向那片象征着未知与危险的、沉默矗立在镇子边缘的工厂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