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b协议”几个字像冰水一样泼在林晚心头,浇熄了方才那点因被需要而升起的微小火花。
钥匙。终究只是一把钥匙。
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瞬间涌上的失落和自嘲,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莫名泛起的酸涩。
雷昊显然极不赞同这个决定,眉头拧成了疙瘩,但面对沈砚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最终还是沉重地应了一声:“是。”随即快步走向控制台某个隐蔽区域,开始操作。
阿哲担忧地看了一眼沈砚苍白的脸色,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林晚,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专注地监控着外部信号,十指在键盘上飞舞得更快,试图尽快确认刚才的阴影是虚惊一场。
安全屋内气氛陡变,刚刚因为计划进展而略有缓和的空气再次凝固,甚至比之前更加压抑。
沈砚下达命令后,便不再看任何人,目光重新锁死在监控屏幕上,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侧脸在幽蓝灯光下透出一种近乎无情的冷硬。仿佛刚才那个会因为她的建议而颔首、会因为细微触碰而耳根泛红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林晚沉默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摆设,一个需要被紧急转移的“重要物品”。所有的担忧,所有的试探,所有那些细微流淌的情愫,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可笑起来。
也许对他来说,保护她,真的就只是出于责任,出于对“钥匙”的必要维护。与她是林晚,还是其他什么人,并无关系。
就在这时,一直紧盯着信号分析的阿哲忽然松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庆幸:“干扰源确认了!是低空掠过的一架大型货运无人机产生的信号涟漪和热尾迹,叠加老旧摄像头的成像缺陷,形成了那个阴影。不是针对性的侦察!威胁解除!”
虚惊一场。
雷昊操作的手停了下来,看向沈砚。
沈砚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但眼神依旧冰冷。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保持警惕。 protocols (协议)暂缓,但预备状态维持。”
“明白。”雷昊点头,停止了b协议的最终激活步骤,但相应的应急准备已然启动,安全屋的防御等级提升到了更高级别。
危机暂时解除,但笼罩在两人之间的那层无形寒冰,却并未随之融化。
沈砚依旧没有看林晚,只是对阿哲道:“继续权限伪装计划。尽快拿出可行方案。”
“是!”阿哲立刻投入工作。
沈砚则重新靠回枕头,闭上了眼睛,似乎疲惫不堪,又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林晚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心底那点委屈和失落渐渐转化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闷。他凭什么这样?时而流露出一点点难以捕捉的温和,时而又立刻竖起全身的尖刺?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大,引得脚踝又是一阵刺痛,但她忍住了,一声不吭地走到储物格,拿出一些压缩食品,默默地分给阿哲和雷昊。
“谢谢林老师。”阿哲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
雷昊也道了声谢,眼神在她和沈砚之间微妙地扫了一下。
林晚最后拿了一份,走到沈砚床边,将食物和水放在他床头的小支架上,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点负气的意味。
“吃点东西。”她的声音硬邦邦的,没什么情绪。
沈砚睁开眼,看了看食物,又抬眼看向她。他的目光深邃,像是想从她紧绷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林晚毫不避让地回视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倔强和……控诉?
两人目光在空中无声交锋,空气里仿佛有细小的火星噼啪作响。
几秒后,沈砚先移开了视线,声音低沉地说了句:“谢谢。”
然后,他并没有去拿食物,而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林晚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拿起自己的那份食物,用力地咀嚼着,仿佛咬的是某个不开窍的木头脑袋。
安全屋内的气氛变得格外古怪。阿哲和雷昊默契地埋头工作,尽量降低存在感,只有键盘敲击声和仪器嗡鸣声规律地响着。
林晚食不知味地吃着东西,心里乱糟糟的。她气沈砚的反复无常和冰冷态度,更气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他的态度而如此在意。明明知道他是那样危险复杂的一个人,明明应该保持距离……
时间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中又溜走了一段。
阿哲那边似乎取得了关键进展。
“找到了一个绝佳目标!”阿哲的声音带着兴奋,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市理工大学的一位材料学副教授,张谨。他下周受邀去目标公司做一个关于新型复合材料应用的学术讲座,申请了一个为期三天的临时访问权限,权限范围刚好包括部分非核心研发数据区的访问!”
他快速将这位张教授的照片、简历和访问许可邮件投射到屏幕上。“关键是,这位张教授性格内向,几乎不参加社交活动,网上能找到的影像资料很少,模仿难度低。而且,他的讲座安排在三天后,时间上也来得及我们准备!”
雷昊凑过去仔细查看:“这个身份确实不错。讲座期间,内部安保的注意力会更多放在报告厅和核心区域,对其他区域的监控可能会稍有松懈。”
“需要伪造他的邀请函和身份识别信息吗?”阿哲问道。
“不。”沈砚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盯着屏幕上的信息,“直接用他的。在他出发前,‘借用’他的身份凭证,同时确保他‘因故’无法到场。”
他的意思很明确,李代桃僵,同时控制住真正的张教授,避免穿帮。
林晚的心微微一紧。这种方式……虽然高效,但对那位无辜的教授……
“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控制不好时间,或者他报警……”她忍不住提出疑虑。
“风险可控。”沈砚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雷昊会处理妥当,确保他‘身体不适’,安静地休息几天。”
他的手段,总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有些冷酷的效率。
林晚沉默了。她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但心里总有些不适。她再次清晰地认识到,沈砚的世界,和她所习惯的那个讲求规则和程序的世界,有多么大的不同。
似乎察觉到她的沉默,沈砚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了她身上。他看着微蹙着眉头的林晚,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
“这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方法。否则,伪造身份一旦被深究,更容易暴露。我们没有时间浪费。”
他是在向她解释?
林晚怔了一下,抬起眼看他。
沈砚却已经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他对着雷昊和阿哲继续下令:“阿哲,全面收集张谨的行为习惯、口语特征、学术领域细节,所有能找到的信息。雷昊,制定接触和控制方案,确保万无一失。两天内,我要拿到完整的身份套件和行动计划。”
“是!”两人领命。
任务分配下去,沈砚似乎又耗尽了力气,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他闭上眼,眉头因为忍痛而紧紧蹙起。
林晚看着他强忍痛苦的样子,心底那点气闷和不适,瞬间又被担忧所取代。她想起他那可怕的伤口,想起他失血过多的虚弱。
她默默地站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又拿了止痛药。
这一次,她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将水和药轻轻放在他手边,声音低低地说:“药和水在这里。你……自己记得吃。”
说完,她便转身想回到自己的位置。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轻轻握住!
林晚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是沈砚。他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眼神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有些疲惫,有些挣扎,还有些……或许是歉疚?
他的手掌很烫,力道却不重,只是虚虚地圈着她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刚才……”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似乎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启动b协议,不是因为……你是‘钥匙’。”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怔怔地看着他。
沈砚的目光与她交汇,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暗流涌动。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最终极其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因为……如果你出事,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仿佛后面的话语太过沉重,或者太过直白,无法轻易说出口。但他握着她的手腕,却没有松开,那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却比任何语言都更直接地传递着他未尽的情绪。
不是因为钥匙。
而是因为……她。
林晚的大脑仿佛瞬间空白了一瞬,只剩下手腕处那灼人的温度和他在耳边艰难吐出的字句。
操作台前,阿哲和雷昊早已默契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假装全神贯注于屏幕,只是阿哲的耳朵尖似乎有点红。
安全屋内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人有些混乱的呼吸声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沈砚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气,说完那句话后,便松开了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重新闭上了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他拉高毯子,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却掩不住那通红的耳廓和微微急促的呼吸。
林晚僵在原地,手腕上那残留的触感和温度仿佛烙印一般,让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脸颊滚烫,心跳如鼓,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那未尽的话语。
不是因为钥匙……是因为……她?
所以,他刚才的冰冷和疏离,是因为在生死威胁前,下意识地想要用最习惯的方式将她推远,保护起来?却又因为她明显的失落而感到……懊恼?甚至最终忍不住开口解释?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星火,骤然投入她方才冰冷的心湖,瞬间点燃了燎原之势。
所有的委屈、气闷、失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和酸涩。
她看着他用毯子半遮住的、通红的耳朵,看着他紧闭双眼却依旧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晕……
忽然之间,那个冰冷、强大、复杂的“寒鸦”外壳仿佛碎裂了一角,露出了里面那个同样会无措、会害羞、会笨拙地试图解释的、真实的沈砚。
她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
只是原本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
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幽蓝的灯光下,冰冷的金属墙壁仿佛也柔和了些许。
心墙依然高筑,星火却已悄然落入。
沉默之间,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