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比想象中更加狭窄、曲折,且深不见底。
周师傅手中那盏功率极低的老式手电,是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布满湿滑苔藓和碎石的台阶,以及两侧冰冷粗糙、不断渗水的石壁。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令人窒息的霉味和土腥气,仿佛已经数十年未曾有人踏足。
每向下一步,寒意就更重一分,如同正一步步走入地底巨兽冰冷潮湿的腹腔。
林晚用尽全身力气搀扶着沈砚。他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如同破损的风箱,听得林晚心惊肉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透过衣物传来的、依旧偏高的体温。
阿阮紧紧跟在后面,小手死死抓着林晚的衣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却异常懂事地没有哭闹。
周师傅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稳得不可思议。他对这条似乎早已被遗忘的暗道异常熟悉,总能提前避开脚下的坑洼和头顶垂落的根系,那盏手电的光束在他手中稳定地指引着方向,仿佛他行走的不是黑暗的秘道,而是自家熟悉的回廊。
沉默在四人之间蔓延,只剩下脚步声、喘息声和水滴从岩壁渗落的滴答声。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十几分钟,也许半个世纪,前方的周师傅终于停下了脚步。
手电光晕照亮了暗道的尽头——一扇几乎被锈蚀和淤泥彻底覆盖的、厚重的铁门。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需要双手才能扳动的、同样锈迹斑斑的巨大轮盘状阀门。
“到了。”周师傅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这后面……应该就是废弃的排水主管道。顺着它,能通到城外护城河的老闸口。”
他示意林晚扶着沈砚靠边,然后自己上前,双手握住那个巨大的锈蚀轮盘,深吸一口气,全身肌肉绷紧,开始用力转动。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猛地爆发出来,在狭窄的通道里反复撞击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大量的铁锈和灰尘簌簌落下。
周师傅额角青筋鼓起,显然极其吃力。那轮盘锈死得太厉害了。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而虚弱的手,忽然搭在了轮盘的另一侧。
是沈砚。
他不知道何时挣脱了林晚的搀扶,强撑着站到了周师傅身边。他的脸色在昏黄光线下白得吓人,嘴唇紧抿,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和坚定,里面燃烧着一种不肯认输的、近乎偏执的意志。
“……一起。”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
周师傅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两人同时发力!
“嗬——!”
沈砚发出一声压抑着剧痛的闷哼,左肩处的纱布瞬间又洇开一片鲜红!但他死死咬着牙,手臂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用力而剧烈颤抖,却没有丝毫退缩!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冲过去阻止他,却被周师傅一个眼神制止了。
“嘎吱——嘎——吱——”
在两人拼尽全力的配合下,那锈死的轮盘终于发出不甘愿的呻吟,极其缓慢地、一齿一齿地开始转动!
沉重的铁门内部传来机括松动的闷响。
终于!
“哐当!”一声沉重的巨响,轮盘转到了底!
周师傅和沈砚同时脱力,向后退了一步,剧烈地喘息起来。沈砚更是身体一晃,差点直接栽倒,被林晚及时扶住。他靠在她身上,呼吸急促得可怕,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勉强积攒的所有力气。
周师傅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上前用力一推!
那扇沉重的铁门发出巨大的摩擦声,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水生腐殖质气味的风,瞬间从门后汹涌而出,吹得人手电光晕摇曳,几乎站立不稳。
门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黑暗。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汩汩的水流声,声音空旷而悠远,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就是这里了。”周师傅用手电照向里面。光束落入黑暗,只能照亮脚下不远处一段同样锈蚀严重、布满淤泥的金属走道,走道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散发着腥气的漆黑水面。
这是一条巨大的、早已废弃的城市地下排水主干道。
“跟着我。走道很窄,注意脚下,别掉下去。”周师傅叮嘱了一句,率先侧身钻了进去。
林晚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沈砚,小心翼翼地从门缝挤入。阿阮紧随其后。
一进入主管道,空间骤然变得无比空旷,脚步声和呼吸声都产生了诡异的回音,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黑暗中窥视、低语。手电的光线在这里显得更加微弱无力,只能照亮眼前极小的一片区域。
脚下的金属走道湿滑无比,有些地方已经锈蚀穿孔,必须极其小心才能通过。冰冷的、带着腐败气息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穿透单薄的衣物,带走身体仅存的热量。
周师傅在前引路,步伐依旧稳健,仿佛对这里的恶劣环境早已习以为常。
沈砚的状态却越来越差。每走一步,他的喘息就更加沉重一分,身体的重量也越来越倚靠林晚,冰冷的汗水几乎浸透了她的肩膀。林晚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又开始升高,显然之前的剧烈活动和伤口崩裂让情况再次恶化。
她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只能更紧地搀扶着他,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分担一点重量。
就在他们艰难地前行了大约百米之后,走在最前面的周师傅忽然猛地停下了脚步,同时迅速用手捂住了手电的光源!
四周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
“嘘——!”周师傅极其短促地发出警告!
林晚的心脏骤然缩紧!连忙扶着沈砚紧贴冰冷的管壁蹲下,同时捂住了阿阮的嘴。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种极其细微的、却绝非水流的异样声音,从前方深沉的黑暗里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像是……某种金属摩擦的轻微刮擦声?还有……极其压抑的、仿佛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
有人!前面有人!
林晚的血液瞬间凉透了!冷汗唰地一下布满了后背!
是“夜枭”的人?!他们竟然连这种地方都布控了?!还是……别的什么?
周师傅的身体也紧绷如铁,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无声无息地将手按在了后腰——那里,肯定藏着武器。
沈砚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他强行压下痛苦的喘息,身体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林晚和阿阮更严密地挡在自己身后。尽管他自己已经虚弱不堪,但那保护的本能却依旧刻在骨子里。
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狂乱的心跳和那越来越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声响。
那声音似乎在某个位置停顿了一下,然后……竟然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移动过来!
越来越近!
林晚死死咬住嘴唇,连呼吸都停止了,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就要被发现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小石子落水的声音,从他们侧后方很远的地方响了一下。
前方的异响瞬间停止!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迅速朝着声音的反方向——也就是他们的侧后方追了过去!
机会!
周师傅没有丝毫犹豫,压低声音急速道:“快走!往回!第二个岔口左转!”
他猛地打开手电(光线调到了最暗),拉起林晚,几乎是拖着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
沈砚也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强忍着剧痛,配合着脚步。
几人踉跄着奔向来时路,在湿滑的走道上拼命奔跑,脚步声在空旷的管道里激起凌乱的回响。
很快,他们看到了来时经过的一个不起眼的、黑黢黢的岔洞口。周师傅毫不犹豫地拉着他们钻了进去!
这条岔道更加狭窄,似乎是维护用的通道,里面堆满了不知名的废弃杂物和厚厚的灰尘。
周师傅迅速用手电扫视了一圈,然后将光线熄灭。
四人紧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屏息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似乎是搜查无果后的咒骂声,然后,一切重归死寂。
那些人……没有追来。
暂时……安全了。
林晚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下去,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炸开。
周师傅也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凝重,低声道:“不能走主道了。他们肯定加强了巡逻。我们得另找出路。”
他用手电再次仔细打量这条废弃的维护通道。光束扫过堆满杂物的角落,忽然在一个被破烂帆布覆盖的、看起来像是大型设备的物体上停顿了一下。
他走上前,用力扯开帆布。
灰尘漫天飞扬。
帆布下面,露出的竟然是一辆……老旧的、锈迹斑斑的轨道维护车!车体不大,似乎是电驱动或者手摇的,下面带着四个小轮子,正好可以卡在通道里废弃的窄轨上!
周师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快速检查了一下车辆状况,虽然锈蚀严重,但关键结构似乎还算完整。
“……有办法了。”周师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兴奋,他看向虚弱不堪的沈砚和几乎脱力的林晚,“上车!这玩意儿……或许还能动!”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流星,虽然微弱,却再次照亮了前路。
而与此同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靠在墙壁上剧烈喘息的沈砚,那双因为高烧和虚弱而半阖着的眼睛里,在听到远处追兵声音消失的刹那,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与他虚弱状态截然不同的锐芒。
仿佛一头重伤濒死、却依旧保持着绝对警惕的猎豹,在黑暗中,无声地龇开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