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以及,掌心那一下极其微弱、短暂到几乎以为是幻觉的温热。
像冰冷的灰烬深处,一粒火星挣扎着亮起,瞬间又隐没。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那只紧握着“鸦羽”的手。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最细微的动作都会惊散那渺茫的幻影。
是错觉吗?是过度悲伤和期望产生的生理性错觉吗?
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苏婉压抑的、尚未从刚才巨大信息冲击中平复的喘息。
几秒钟过去。
一分钟过去。
掌心的金属,依旧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果然...是错觉吧...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水,即将再次淹没她。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嗡...
一次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振动,再次从“鸦羽”核心传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微弱,仿佛风中残烛的最后一次摇曳,但却真实无误!
紧接着,那丝微弱的温热再次出现,这一次,持续了稍长一点的瞬间,大约一秒多钟,才缓缓消退。
不是幻觉!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在黑暗中带着剧烈的颤抖:“苏婉!它...它又...”
苏婉显然也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摸索过来,冰凉的手指抓住了林晚的手腕,感受着她掌心那枚金属片。
两人屏息凝神,在浓稠的黑暗里,全部感官都聚焦于那一点。
等待。
漫长的、令人心焦的等待。
就在她们以为那已是最后回光返照时——
嗡...
第三次振动传来。
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规律性。
嗡...
间隔几乎相同的第四次。
嗡...
第五次...
它不再传递复杂的编码或情绪,只是这样极其缓慢地、间隔稳定地、微弱地振动着。
像一个精疲力竭、濒临停止的心脏,被某种强大的意志力强行约束着,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最基本的搏动。
一下,又一下。
证明着“存在”本身。
“他还活着...”苏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和狂喜,“天哪...他真的还活着...在那种爆炸里...这怎么可能...”
但活着,不代表没事。
这种极度微弱且单调的振动模式,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纯粹的生理维持状态,或者...是意识陷入最深沉的昏迷后,身体本能的最后坚持?
“是‘余烬’协议!”苏婉忽然反应过来,语气激动起来,“指令五!‘生命信号重定向尝试’!他一定是提前设置了某种生物信号备份或者转移协议!在主体信号消失到一定阈值后,自动将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监控切换到了另一个极其隐蔽的、可能功率极低的备用信道上!所以他现在的信号才会这么弱,这么单一!”
这个解释合理!这符合沈砚那种走一步看十步、永远留有后手的风格!
“那...那我们现在...”林晚的心脏因为希望而剧烈疼痛着,语无伦次。
“我们现在有这个!”苏婉紧紧抓住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只要信号还在,哪怕再弱,我们就有了方向!‘余烬’释放的数据海会拖住‘夜枭’的大部分精力,他们现在自顾不暇,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希望如同绝境中滋生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住心脏。
但现实的问题立刻涌现。
“可是...信号这么弱,我们怎么定位?”林晚看着四周无尽的黑暗,感到茫然,“而且这里的设备...”
“设备完了,‘余烬’协议执行后彻底锁死了。”苏婉的声音冷静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我们还有这个!”
她摸索着,从那个防水背包里掏出了最后一样东西——那台老旧的、笨重的卫星电话。
“它的功率足够强,能直接联系上几个特定的、不受‘余烬’影响的军用级别卫星!我之前不敢用,是因为目标太大,极易被追踪。但现在...”苏婉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丝狠劲,“‘夜枭’正被数据海淹没,他们的监控网络必然出现混乱和缺口!值得赌一把!”
“联系谁?”
“‘影刹’如果还活着,他\/她一定会有备用联系方式。或者...联系周老板之前提过的、老烟斗可能留下的其他‘线’。”苏婉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必须知道那场爆炸后发生了什么!‘影刹’是死是活?沈砚是被转移了,还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我们需要眼睛!”
她开始摸索着在卫星电话上输入一长串极其复杂的频率代码。
林晚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依然是冒险,但却是她们目前唯一能主动做的事情。她紧紧握着那枚依旧在缓慢、微弱振动着的“鸦羽”,仿佛握着沈砚最后的心跳。
卫星电话发出轻微的拨号音,在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清晰。
一次,两次...连接尝试失败了。
苏婉毫不气馁,再次输入另一串代码。
第三次尝试...
滋滋的杂音后,突然,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嘶…谁…?”
是一个陌生的、嘶哑的男声,带着高度的警惕和难以置信的疲惫。
苏婉立刻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出了一串像是暗号的词语:“…鸦群离散,孤雏求援。黎明之前,灰烬余温。”
对方沉默了几秒,只有电流的嘶嘶声。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警惕性似乎降低了一些,但依旧充满疲惫和震惊:“…真的是你们…我还以为…‘巢穴’最后的消息是说…”
“情况紧急,长话短说!”苏婉打断他,“西郊77号公路,爆炸后发生了什么?‘寒鸦’是生是死?‘影刹’呢?”
对方又沉默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乱了…全乱了…爆炸不是一波…是连续的交火和引爆…‘夜枭’的车队遇到了伏击,但不是我们的人…像是另一股势力黑吃黑…‘影刹’…他\/她可能得手了,也可能…栽了…现场极其混乱,后来赶到的‘夜枭’后续队伍和那股不明势力又发生了激烈冲突…现在那片区域被完全封锁了,谁也进不去,消息完全隔绝…”
另一股势力?黑吃黑?林晚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想象中更复杂!
“那‘寒鸦’呢?!”苏婉急声追问。
“…不知道…”对方的声音带着无奈,“混乱中有人说看到一辆救护车在交火间隙冲出去了…但不确定里面是谁…也有人说看到‘夜枭’的人从废墟里抬出了…几具焦黑的尸体…没有确切消息…”
希望再次变得渺茫而不确定。
“听着!”苏婉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寒鸦’可能还活着,我们有微弱的生命信号确认!我们需要知道那辆救护车或者任何可能转移他的车辆的去向!需要眼睛!”
“…太难了…”对方嘶哑地回答,“现在外面全是‘夜枭’的红眼疯狗和来历不明的家伙…我们的人损失惨重,剩下的都蛰伏了…”
“那就用‘余烬’给你的东西!”苏婉几乎是在低吼,“数据海已经释放!用那些真相去撬动你能撬动的一切资源!媒体、警方、甚至‘夜枭’的敌人!把水搅得更浑!为我们争取机会!”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似乎在激烈地权衡。最终,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多了一丝决绝:“…好…我试试…但别抱太大希望…保持这个频率,但我不能保证下次还能接通…保重。”
通讯戛然而止。
地下室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卫星电话微弱的忙音和窗外持续的雨声。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但至少,她们知道,外面并非铁板一块,混乱之中,或许真的有一线生机。
苏婉放下电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重重喘息着。
林晚依旧紧紧握着那枚微弱振动的“鸦羽”,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沈砚那本笔记本粗糙的封皮。
“曙光...”她再次喃喃自语,脑海中拼命回想着“余烬”协议中那条残缺的指令,“物理坐标...安全屋...‘曙光’...”
这一定是关键!沈砚一定留下了另一个藏身处的线索!可能比这里更安全,甚至可能有医疗设备!
她猛地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到桌子,拿起那支铅笔和便签纸。
“指令四说‘物理坐标’,”她急促地对苏婉说,“坐标一定是某种方式记录下来的!可能就在他留下的这些东西里!”
她首先想到的是那本笔记本。她快速翻开,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雨似乎小了一些,天色微微发亮),一页一页仔细搜寻,不放过任何角落可能存在的数字、符号或者暗语。
苏婉也振作起来,加入搜寻。两人几乎将笔记本每一页都摩挲了一遍,却一无所获。没有成串的数字,没有可疑的标记。
“会不会在‘鸦羽’本身?”苏婉提示道。
林晚立刻拿起“鸦羽”,仔细触摸着每一寸金属表面,感受着那些细微的纹路和那个之前触发“余烬”的凸起,试图找出隐藏的机关或刻印,依然没有发现。
坐标...会在哪里?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素描——那幅裂痕中生出绿芽的青花瓷瓶。
裂痕...
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拿起素描,对着窗外渐亮的天光,仔细去看那些裂痕的走向和交错点!
那些看似随意的、破碎的线条...
如果用笔将某些关键的交点连接起来...或者测量它们之间的角度和距离...
“尺子!有尺子吗?”她急声问。
苏婉立刻从工具包里找出一把小小的比例尺。
林晚将素描平铺在桌上,用尺子小心地测量着几条主要裂痕的长度、它们之间的夹角,并将这些数字快速记录下来。
一组、两组、三组...
数字看起来杂乱无章。
她尝试着将它们视为经纬度的度和分。
不对。
尝试着进行简单的数学运算。
还是不对。
她皱紧眉头,目光再次扫过整幅画,忽然定格在那株绿芽上!
绿芽的位置!它相对于裂痕的位置!
她立刻将绿芽的生长点作为一个基准坐标点,再去测量裂痕关键交点相对于这个基准点的方位和距离!
一组新的数字出现了。
她尝试着将它们组合成一个坐标格式:xx°xx′xx″N, xx°xx′xx″E
当她将最后两个数字填入时,一个完整的坐标出现了!
地点指向——城市东郊,靠近自然保护区的一片废弃林场深处!
“找到了!”林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曙光’安全屋!坐标找到了!”
苏婉立刻凑过来,看着那组坐标,快速在地图上比对,眼睛越来越亮:“没错!那片区域确实有很多废弃的护林站和战备设施!足够隐蔽!很可能就是那里!”
希望第一次变得如此具体!
有了目标,就有了方向!
“我们立刻出发!”苏婉当机立断,开始快速收拾仅剩的物资,“必须在‘夜枭’或那股不明势力反应过来之前,赶到那里!”
林晚重重点头,将素描、笔记本、“鸦羽”小心翼翼收好。掌心那枚金属片依旧在缓慢而顽强地振动着,一下,又一下。
像黑暗中的路标,像绝境中的心跳。
她抬起头,看向气窗外。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墨蓝色的天幕边缘,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
灰白色的。
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