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仲夏)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青州城北门已然开启。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缓缓驶出,吸引了早起零星行人的目光。
车队中央是一辆经过特殊加固的宽大马车,减震做得极好,内部铺着厚软的垫褥,林荣轩半躺其中,虽仍虚弱,但气色比之前已好了太多。朱福友和小石头共乘一旁稍小的马车,方便随时照应。林家二爷林荣锦则骑马行在车队中前部,与护卫首领韩锋不时低声交谈。
前后各有十余名精悍护卫骑马拱卫,一个个目光锐利,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车队中还跟着几辆装载行李和药材的货车,以及一辆坐着林家仆妇的骡车。整个队伍秩序井然,沉默中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肃杀之气。
朱福友掀开车帘一角,回望渐渐远去的青州城墙轮廓,心中感慨万千。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段安稳日子就此告一段落,前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小石头显得有些兴奋又紧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怀里紧紧抱着朱福友的药箱,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放松点,”朱福友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当是出来游山玩水,长见识了。”
“嗯,师父。”小石头用力点头,但身体依旧坐得笔直。
车队出了城,速度稍稍加快。官道还算平整,但偶有颠簸。朱福友时刻留意着前面马车里林荣轩的状况,好在并无异常。
夏日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离愁。田野青翠,远山如黛,景色倒是宜人。
如此行进了大半日,晌午时分,车队在一处路旁的茶寮歇脚打尖。护卫们分出人手警戒四周,其余人则抓紧时间饮水喂马,啃些干粮。
朱福友检查了林荣轩的情况,喂他服下今日的汤药。林荣锦走过来,递过一个水囊和一块用油纸包好的酱肉:“朱先生,辛苦。粗陋饮食,暂且果腹。”
朱福友道谢接过,他也不讲究这些,靠着马车边吃边休息。小石头则有样学样,坐在他脚边小口吃着饼子。
韩锋走了过来,脸色依旧凝重,对林荣锦和朱福友低声道:“二爷,朱先生,这一上午,后面起码有三拨人若即若离地跟着,甩不掉,也不靠近。前面探路的兄弟也回报,似乎有人赶在我们前头去了。”
林荣锦眉头紧锁:“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不死心了。”
朱福友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韩师傅,依你看,他们会在哪里动手?”
韩锋目光扫过四周地形:“官道开阔,他们未必敢明着来。最有可能的是在前面的落鹰峡或者再往后的黑松林。那里地势险要,容易设伏。我们会加倍小心,但也请先生务必待在马车里,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轻易出来。”
朱福友点头表示明白。他虽有自愈之能,但眼下这点微末实力,正面冲突就是送菜,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歇息片刻,车队再次启程。果然,之后的路程,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始终萦绕不散,如同附骨之疽,让整个车队的气氛都压抑了几分。
傍晚时分,车队并未赶到预定的城镇,只得在一处相对开阔的河滩地扎营。护卫们熟练地布置警戒,升起篝火,埋锅造饭。
夜色渐浓,四周虫鸣唧唧,河水哗哗流淌,反而更衬得营地寂静异常。除了守夜的护卫,众人都早早歇下,养精蓄锐。
朱福友躺在简易床铺上,却有些睡不着。他体内那丝“本源生机”似乎对周遭环境的变化格外敏感,隐隐能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在黑暗中弥漫。
他索性坐起,借着从帐篷缝隙透入的月光,轻轻翻看郑老给的那本无名札记。
札记纸张泛黄脆弱,字迹多是蝇头小楷,有些地方已经模糊。前面部分确实如郑老所言,多是一些地理风貌、奇特植被的记录,绘有简单的图形,语言朴实,像是一本勘探笔记。但越往后翻,字里行间偶尔会流露出记录者的一丝困惑与惊疑。
“……七月十五,于一线天峡谷西侧发现紫色苔藓,触之微麻,伴有异香,牲畜不食。夜闻谷中似有金铁交击之声,疑为风声,然……”
“……八月初三,追踪一受伤白鹿,入一雾谷,瘴气弥漫,难辨方向。偶见崖壁有荧光闪烁,似符文,近之则逝。仓皇退出,归来病三日……”
“……九月二十,遇一猎户,言山中时有异光冲霄,疑为宝物。随往探之,只见深潭幽碧,寒气刺骨,潭边有巨兽足迹,非熊非虎,心惧而返……”
这些片段断断续续,语焉不详,更像是一些光怪陆离的传说。朱福友看得入神,心中却隐隐觉得,师父特意将此书给他,绝非无的放矢。书中提到的“一线天”、“雾谷”、“深潭”等地名特征,似乎与他们南下的路线有某些模糊的重合?
正当他沉思之际,营地外围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夜枭鸣叫——这是护卫示警的暗号!
几乎同时,破空声骤响!
“敌袭!保护二爷和东家!”韩锋的怒吼声瞬间划破了夜的宁静。
几乎在朱福友他们遭遇袭击的同一时间,青州城黑水帮总堂内,张新泉正听着心腹汇报。
“泉爷,咱们的人暗中跟着,林家车队今晚在野马河滩扎营,果然有不开眼的动手了。看手法,像是‘过山风’那伙人。” “过山风?”张新泉嗤笑一声,“一群认钱不认主的亡命徒,看来背后的人出手不小气啊。”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再退远点,看清楚。若是林家顶得住,咱们就等他们快顶不住的时候再‘恰好’路过,雪中送炭,这善缘才值钱。若是林家顶不住……哼,那就怪他们自己命不好,咱们也别惹一身骚。”
黑风坳里,孙海兵心情极差。派出去寻找红玉的人毫无消息,仿佛泥牛入海。他烦躁地在屋里踱步,手下都噤若寒蝉。
这时,一个手下小心翼翼进来汇报:“兵哥,码头兄弟说,前几天好像看到红玉姑娘上了一条北上的商船,但那船不是去京城的,好像是往……津口方向去的。”
“津口?”孙海兵眉头紧锁,“她去那儿干嘛?继续查!给老子查到是哪条船,去了津口哪个码头!”他隐隐觉得,红玉的离开或许没那么简单。
青州城内,济世堂依旧门可罗雀。李富贵看着对面郑氏医馆虽然少了朱福友这个主力,但口碑已立,依旧不时有人上门求诊,心中嫉恨交加,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钻营如何巴结内城权贵。
陈丰兵则开始学着独自打理柴薪生意,虽然磕磕绊绊,但也干劲十足,时不时跑去郑老那里打听朱福友有没有捎信回来。
营地内,战斗已然爆发。
无数箭矢从黑暗中射来,钉在马车车壁和护卫们匆忙举起的盾牌上,咄咄作响。惨叫声和兵刃碰撞声瞬间响成一片。
朱福友第一时间将小石头按在马车底板下,自己则伏在车窗边,紧张地观察外面。林荣锦和韩锋指挥若定,护卫们结阵抵抗,显然训练有素,并未因突袭而慌乱。
袭击者人数不少,且悍不畏死,借着夜色掩护不断冲击防线。
朱福友看到一名护卫被冷箭射中肩膀,动作一滞,顿时被一名凶徒砍翻在地。他心中一紧,几乎要冲出去,却又强行忍住。他出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体内那微弱的“本源生机”运转到极致,感官提升,仔细观察着战局。他发现那些袭击者似乎……格外针对装载药材的货车?几次试图冲过去放火,都被护卫拼死挡住。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袭击者见久攻不下,林家护卫抵抗顽强,且远处似乎传来了马蹄声(或许是张新泉的人故意弄出的动静),终于发出一声唿哨,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营地一片狼藉,血腥味弥漫。护卫们伤亡数人,伤者更多。
朱福友立刻跳出马车,大声道:“伤者都抬到火堆边!小石头,拿药箱和清水来!”
他顾不上其他,立刻投入到救治伤员之中。清创、止血、缝合、敷药……动作麻利,神情专注。那丝“本源生机”在救治过程中悄然运转,虽然无法立刻治愈重伤,却能极好地稳定伤势,激发伤者自身的生命力,使得他的救治效果格外显着。
林荣锦和韩锋看着在伤者中忙碌的朱福友,眼中都流露出深深的感激和赞赏。
经此一役,车队气氛更加凝重。韩锋加派了守夜人手,篝火燃得更旺。
第二天,车队继续前行,速度加快了不少。根据地图和向导所言,再往前,就将进入地形更为复杂的山区,其中就包括那处被称为“落鹰峡”的险要之地,以及郑老札记中模糊提到的“一线天”峡谷区域。
朱福友看着远处连绵起伏、越来越近的苍翠山峦,又摸了摸怀中的无名札记。
山雨欲来,而那片未知的山林,似乎隐藏着比追杀更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