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仲夏)
谷内气氛因官兵的到来而骤然改变。江湖纷争虽常游离于王法之外,但面对代表着一州最高行政与军事权力的刺史府仪仗和守备军,任你是何门派,也不得不暂敛锋芒,给予表面上的尊重。
张新泉反应最快,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惶然,率先迎向谷口。黑水帮众紧随其后,迅速将场内一些打斗痕迹稍作遮掩。
于师兄、清虚道人、厉狂屠、木易老者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也暂时按下关于邪晶处置的争论,静观其变。石猛则将那金属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退到自家弟子中间。
林荣锦则精神大振,连忙示意韩锋整理护卫队形,准备拜见父母官。朱福友被木婉清和小石头搀扶着坐起,心中那丝不安却愈发清晰。官府来得太快,太巧了。
蹄声隆隆,烟尘微起。只见一队盔明甲亮、刀枪林立的守备军士兵率先开入谷中,迅速分列两侧,控制住各出入口,动作整齐划一,肃杀之气弥漫开来,与江湖武者的散漫气势截然不同。
随后,四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剽悍牙将护卫着一辆颇为宽敞、却并不十分奢华的青篷马车缓缓驶入。马车旁,还跟着几位身着文官服饰的属吏。
马车停稳,一名属吏上前掀开车帘。一位身着深青色官袍、头戴璞头、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沉静的中年官员弯腰走了出来。他并未显露多少官威,但久居上位养成的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度,以及眼神中透出的精明与干练,却让人不敢小觑。此人正是青州刺史——崔弘舟。
张新泉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惶恐:“青州草民张新泉,叩见刺史大人!不知大人驾临荒野,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崔刺史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那些门派弟子和满地狼藉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张帮主不必多礼。本官接到禀报,言黑风山脉异动频频,有猛兽躁狂伤人之事,更有江湖人士于此大规模聚集争斗,恐生大变,特来查看。看来,本官来得还不算太晚。”他话语间,将官方介入的理由定为“维护地方安宁,防止民变”,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他的目光随后落在林荣锦身上:“这位可是江南锦荣绸缎庄的林二爷?”
林荣锦连忙上前行礼:“草民林荣锦,参见刺史大人!家兄重伤在身,无法亲迎,请大人恕罪。”
“林东家之事,本官亦有耳闻,望早日康复。”崔刺史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些,“林氏商行乃纳税大户,于国于民皆有贡献,在本官辖地遇袭,本官自有责任查个水落石出,保尔等平安。”这话既是安抚,也再次强调了官府的立场和权力。
最后,他的目光才转向于师兄、清虚、厉狂屠等人,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一丝审视:“这几位气度不凡,想必是名门大派的高足。不知为何齐聚我这青州荒山之中?”
于师兄抱拳,不卑不亢:“七星剑派于澈,见过刺史大人。我等听闻此地异动,恐有邪物为祸,特来查探。”
清虚道人稽首:“贫道玉清观清虚,云游至此,感应异气,特来查看。”
厉狂屠则大大咧咧地一拱手:“狂刀门厉狂屠!老子是路见不平,过来砍人的!”他的话简单粗暴,引得旁边一位牙将眉头紧皱,手按上了刀柄。崔刺史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计较。
木易老者也上前报了药王帮的名号。
崔刺史听完,脸上露出恍然之色,赞道:“原来如此。诸位少侠、道长心怀侠义,为民除害,实乃江湖楷模。本官代青州百姓谢过。”他轻轻一句,便将众人的行为定性为“侠义之举”,给予了肯定,缓和了气氛。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却不知,那引发异动、为祸四方的‘邪物’,现在何处?可已妥善处置?此等危险之物,若处置不当,恐遗祸无穷,本官既已至此,断不能坐视不理。”
终于图穷匕见!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官府果然也是冲着邪晶而来!
石猛下意识地将盒子往身后藏了藏。
张新泉眼珠急转,立刻接口道:“回大人!那邪物已被我等合力制服,此刻正由百炼宗的好汉看管。只是此物诡异非常,能量虽暂平,却极不稳定,我等正在商议如何彻底销毁或封印,正苦无万全之策。”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处置难题,并点出百炼宗,暗示江湖势力已有共识,试探官府态度。
崔刺史目光扫向石猛和他怀中的盒子,点了点头:“哦?竟连百炼宗和药王帮的高人都感到棘手?看来此物确实非同小可。”他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本官或可提供一处所在。”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身旁一位穿着八品文官服饰、气质精干的属吏:“这位是州府仓曹参军,李韬。州府库房之中,有一处专门用来存放危险证物或奇异之物的‘镇异库’,库房以精钢混合玄铁打造,内壁刻有镇封符文,或可暂时安全存放此物,再从长计议处置之法。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将邪晶收入官府库房?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这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官府库房听起来确实安全,能暂时摆脱这个烫手山芋,也免去了各方在此僵持甚至再次冲突的风险。而且由官府出面保管,似乎也名正言顺。
但其中风险也不小。一旦入了官府库房,再想拿出来就难如登天了。这东西的价值和秘密,官府真会仅仅“保管”吗?这崔刺史看似平和,但手段老辣,其真正目的难以揣测。
于师兄和清虚道人微微皱眉,显然有所顾虑。 厉狂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石猛则直接摇头:“不行!谁知道你们会不会……” “石猛!”木易老者及时打断了他,对崔刺史拱手道:“大人美意,我等心领。只是此物关系重大,且处置方法尚需斟酌。不如请大人派员在此共同商议,定下一个稳妥方案后再决定存放之处,更为妥当?”他试图拖延,保留江湖方面的主动权。
崔刺史似乎早料到会如此,也不强求,淡然一笑:“木老先生所言亦有道理。既然如此,李参军。”
“下官在。”那仓曹参军李韬立刻上前一步。
“你便带一队人马留在此地,协助诸位英雄处理此事。一应所需,可由州府支应。务必以稳妥为上,绝不可再让此物危及地方安宁。”崔刺史吩咐道,随即又看向众人,“本官还需巡查他处,便不久留了。望诸位以大局为重,妥善解决此事。”
他竟真的不再多言,嘱咐了李韬几句后,便转身上了马车,在校尉和守备军的护卫下,仪仗缓缓离去,仿佛真的只是过来巡视一番,提出一个建议便走了。
然而,那位留下来的仓曹参军李韬,以及他身边那队明显是精锐的州府捕快和几名看似工匠师爷模样的人,却明白无误地表明了官府绝不会置身事外的态度。
谷内刚刚因幽冥宗退走、狂刀玉清到来而稍显明朗的局势,因为官府的介入,再次变得微妙复杂起来。这盘棋,又落下了一颗重量级的新棋子。
李韬面带微笑,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石猛怀中的盒子上,拱手道:“诸位英雄,在下李韬,奉刺史大人之命,协助诸位处理此异宝。不知当前情况如何?可有需州府协助之处?”他的态度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权威。
新的博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