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动作很快。通过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邸报铺、车马行以及往来商旅,关于漕运改革可能引发江南动荡的“担忧”和“传言”,如同初夏的梅雨,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京城的各个角落。
茶楼酒肆里,开始有人“忧心忡忡”地议论,说漕政积弊已久,牵涉太广,若操之过急,恐逼反漕帮,断了京师命脉。
官员私下聚会时,也难免提及江南地方官员和世家大族对改革方案的抵触情绪,言说此法虽能充盈国库,却要动摇无数人的饭碗,阻力非同小可。
甚至连四皇子府邸外围,偶尔也能听到一些门客幕僚低声交换着类似的信息。
这些声音,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四皇子殷玥的耳中。起初,他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的垂死挣扎和散布恐慌。他正踌躇满志,准备借整顿漕运这桩难事,向父皇和天下证明自己的魄力与能力,岂会因些许流言而退缩?
他加快了推动改革的步伐,力排众议,最终说服了皇帝。皇帝殷邺近年来对国库空虚深感忧虑,见四皇子有此雄心,且方案听起来头头是道,便准其所奏,下令在江南部分地区先行试点漕运新法。
诏令一出,江南哗然!
新法核心在于“改弦更张”,改变了以往由地方官府和漕帮共同把持的征收转运模式,试图由朝廷设立专门的漕运司直接管理,并统一运价,削减中间环节。这等于直接触动了地方官府、漕帮以及依附其生存的无数胥吏、商户的切身利益。
试点地区,官府的公文被阳奉阴违,漕帮的船只以各种理由拖延甚至停运,原本还算顺畅的漕粮北运,骤然变得梗阻重重。江南的粮价应声开始波动,虽然幅度不大,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更让四皇子恼火的是,朝中原本一些中立或隐约支持他的官员,也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或委婉或直接地指出改革过于激进,请求暂缓。就连一向支持他的靖安侯,也在一次私下奏对时,提醒他“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治理漕运如治水,宜疏不宜堵。
四皇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试图强硬推进,调动资源疏通关节,但地方势力的盘根错节和消极抵抗,远比他预想的更为顽固。改革的成效迟迟未见,反对的声浪却日益高涨。
流泉庄内,苏喆通过沈墨源源不断送来的密报,冷眼旁观着这场由他亲手“催化”的危机。
沈墨的报告极为详尽:
* 江南试点地区,官、帮、商暗中联手,对新政软抵抗,漕粮入库和起运效率大跌。
* 皇商苏家虽未公开表态,但其控制的丝行、粮行却在暗中吸纳市面上的余粮,似在囤积居奇,加剧市场紧张。
* 顾青衫在布庄表现优异,不仅账目清晰,更对市场波动有独到见解,在一份提交给“东家”的经营建议中,隐晦地指出新政若引发民怨,布匹等日常消费恐受波及,建议提前调整库存。
* 京城之中,弹劾四皇子“急功近利、扰乱民生”的奏章开始出现。
一切都在按照苏喆预想的方向发展,甚至更快、更猛烈。
“殿下,四殿下这次怕是遇到大麻烦了。”小禄子看着最新的消息,小声说道。
苏喆轻轻拨弄着面前一套新配制的药茶,神色平静:“路是他自己选的,自然要承担后果。”
他并未感到多少快意,反而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四皇子的困境,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也给了他更充足的时间来经营自身。
他现在考虑的,不是四皇子的成败,而是如何利用这个局面。
“告诉沈墨,”苏喆吩咐道,“江南的产业,务必保持绝对中立,不参与任何抵制,也不讨好任何一方。正常经营,低调行事。同时,利用这个机会,尽可能深入地摸清漕帮、地方官府以及皇商苏家的底细和关系网。”
他要的不是一时的胜负,而是趁乱摸鱼,深入了解这片富庶之地水面下的真正力量格局。这些信息,将来或许比黄金更有价值。
“另外,”苏喆顿了顿,“让沈墨安排一下,我想见一见那个顾青衫。不必来京城,就在江宁府,找个稳妥的地方。”
他决定亲自见一见这个被沈墨看好的士子。光是看报告还不够,他需要亲自判断,此人是否真的值得投入更多资源培养。
“是,殿下。”小禄子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那……四殿下那边,咱们就真的不管了?”
苏喆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们如何管?以一个‘病弱皇子’的身份,去指点如今代掌国事的四皇兄该如何施政吗?”
小禄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
苏喆走到窗边,看着庄园外郁郁葱葱的夏日景象。四皇子这艘大船已经开始漏水,他能做的,只是确保自己这艘小船不会靠得太近,以免被漩涡卷入。
他现在需要的是继续蛰伏,继续壮大。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苏喆安排与顾青衫会面事宜时,一个来自京城的紧急消息,通过四皇子府的渠道,送到了流泉庄。
消息并非关于漕运,却同样石破天惊——
北疆急报!黑鹰部首领暴毙,其弟继位,宣布断绝与大雍的一切秘密交易,并重新与白狼部联合,大军压境!北疆防线,骤然告急!
刚刚因漕运之事焦头烂额的殷玥,闻讯如遭晴天霹雳!
苏喆拿着那封传递消息的、带着四皇子府印记的便笺,手指微微收紧。
北疆生变……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
四皇子同时面临内忧(漕运)与外患(北疆),他还能撑得住吗?
朝堂的平衡,恐怕要被彻底打破了。
苏喆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他似乎……不能再仅仅做一个旁观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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