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夜晚,屋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电视里重播的春晚小品充当着背景音。
季凛坐在沙发上削苹果,二爷季志明坐在对面,手里捏着半杯白酒,眉头紧锁。
爷爷刚进浴室洗漱,水声哗哗地响着。
二爷忽然压低声音开口:“小凛啊,你这老是不在家,那你爷爷怎么办?”
季凛手里的水果刀顿了一下,苹果皮断了一截。
他抬头看向二爷,老人的眼神比平时严肃许多。
他的心里猛地一沉,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水果刀。
“二爷,我和爷爷说过让他搬去湖市和我一起住,但他放心不下摊子,也不舍得离开这儿。”季凛低声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季志明重重地放下酒杯,杯底磕在茶几上发出闷响:“那你应该搬回来啊!虽然这是小城市,但以你的学历,还怕找不到好工作?”
季凛抿了抿唇,声音低了几分:“二爷,我现在的工资和待遇,回来的话很难再有了。”
“那你怎么搞?”二爷眉头皱得更紧,“我大哥犟得很,不肯过去,你也不肯回来。我和你姑奶奶都在乡下,平时也照顾不到他。”
“他一个人在家多孤独?他就你一个孙子,你不上心!……”
季凛沉默地听着,喉咙发紧。
二爷的话扎在他心口上,让他无法反驳。
浴室的水声停了,爷爷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二爷见状,压低声音最后丢下一句:“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这样,要么你把工作辞了回来,要么说服你爷爷跟着你去湖市。我就这么一个大哥,你不把他顾好,我不会放过你!”
季凛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季德明擦着头发走出来,见两人神色各异,笑呵呵地问:“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没什么,大哥。”二爷立刻换上轻松的表情,起身道,“你早点休息啊,我也先去睡了。”
“噢好。”季德明点头,又叮嘱道,“晚上睡觉多盖点被子,知道吧?”
“好了,我晓得了。”二爷摆摆手,转身进了客房。
季凛看着爷爷在沙发上坐下,电视的光映在他脸上,皱纹的阴影显得更深了。
他忽然意识到,爷爷真的老了,岁月在老人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酸涩,意识到自己对爷爷的关心太少,而爷爷的孤独和无助却越来越明显。
第二天一早,季凛送二爷去车站。
临上车前,二爷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缓和了些:“小凛,我不是要逼你,但你爷爷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人。”
“我知道,二爷。”季凛点头,“我会想办法的。”
送走二爷后,季凛回到家,见爷爷正在厨房煮面条。
他走过去,接过筷子搅了搅锅,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爷爷,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什么事?”季德明头也不抬,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面条。
“您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季凛顿了顿,“您跟我去湖市吧,行吗?要是想摆摊,咱们在湖市也能摆。”
季德明的手停了一下,随后继续搅动面条,声音低低的:“我在这儿生活了大半辈子了,这儿是我的根啊。爷爷怎么能走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眷恋,这片土地承载了他一生的记忆。
季凛心里一酸,轻声道:“爷爷,您难道不想天天见到我吗?”
他试图用亲情打动季德明,希望能让他改变心意。
季德明没说话,只是盯着锅里翻滚的面条,半晌才叹了口气:“那这房子怎么办?去年刚翻修的,不就浪费了?”
季德明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方面舍不得离开熟悉的环境,另一方面又不想让孙子担心。
“我们可以把它卖了,在湖市买新的。”季凛试探着说,“湖市环境好,医疗条件也比这儿强,您要是有点不舒服,去医院也方便。”
他试图用理性的分析说服爷爷,希望能让爷爷看到新的生活的可能性。
爷爷沉默了很久,久到锅里的面条都快煮烂了。
最后,他关掉火,声音有些哑:“……行吧。”
季凛眼睛一亮:“您答应了?”
他的心里充满了惊喜和感激。
“嗯。”季德明点点头,神情复杂,“但我得把这边的事情全都处理完才能过去,摊子得收拾,房子也得找人看看……”
“没问题!”季凛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忍不住笑了,“您慢慢安排,不着急。”
他的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想象着能和爷爷一起生活在湖市,过上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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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那天,火车站人来人往,返程的旅客拖着行李箱匆匆走过。
季德明坚持要送季凛和宋言笙到车站,手里还拎着一袋刚蒸好的包子,非要塞给他们路上吃。
“到了给我打个电话。”爷爷拍了拍季凛的肩膀,又看向宋言笙,“小宋啊,拜托你你照顾好他了。”
宋言笙点头,语气认真:“爷爷放心。”
广播里响起列车检票的通知,季凛抱了抱爷爷,低声道:“您在家好好的,等我把湖市那边安排妥当了,就接您过去。”
他的心里充满了不舍,但也充满了期待,希望能让爷爷过上更好的生活。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别误了车。”爷爷摆摆手,可眼神却一直跟着他们,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检票口。
季凛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见爷爷还站在原地,微微佝偻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的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赶紧转回头,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走。
宋言笙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低声道:“很快就能再见了。”
季凛“嗯”了一声,攥紧了手里的车票。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向后飞掠。
这一次,他一定要给爷爷一个更好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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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缓缓停靠在湖市站台,季凛拎着行李走在前面,宋言笙沉默地跟在身后。
站台上人来人往,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声穿透嘈杂——
“季哥哥!”
季凛抬头,看见蒋玲玲正朝他们挥手。
她穿着浅色大衣,发梢微卷,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季凛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开来。
“我说了不用来接。”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却掩不住熟稔的亲昵。
“那怎么行?”蒋玲玲笑着走近,伸手就要去接他的行李,“我帮你拿吧。”
“不用,我来就好。”季凛微微侧身避开,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这时,蒋玲玲的目光才落到站在一旁的宋言笙身上。
她的笑容依旧灿烂,但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这位是?”
季凛这才想起介绍,语气平静:“这是我初中同学,也是我们公司的合作伙伴,宋言笙。”
宋言笙唇角微扬,礼貌地点头:“你好。”
蒋玲玲也笑着回应,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又回到季凛身上,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手臂:“我哥开车过来的,我们走吧。”
宋言笙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亲密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垂下眼睫,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黯淡,却仍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原来,季凛身边已经有了这样的人。
他沉默地跟上,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多余。
站台外,蒋亦辰的车已经等着了。
见他们走来,他降下车窗,朝季凛扬了扬下巴,“哟,终于舍得回来了?”
季凛笑骂了一句,顺手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蒋玲玲已经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而宋言笙站在车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提包。
“上车吧。”季凛回头对他说,语气如常。
宋言笙点头,安静地坐进后座。
车厢里,蒋玲玲和季凛聊着过年期间的趣事,笑声不断。
而宋言笙只是侧头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得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车子先停在了宋言笙的小区门口。
“到了。”季凛回头看他。
宋言笙微微颔首,推开车门,声音平静:“谢谢,路上小心。”
蒋玲玲也朝他挥手告别,笑容甜美。
而宋言笙只是礼貌地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挺拔如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靠近季凛,可原来,有比他们更亲近的存在。
宋言笙的脚步在寒风中越来越快,皮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才惊觉嘴唇被自己咬破了。
电梯里冰冷的镜面映出他通红的眼眶,他狼狈地别开脸,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提包带子。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黑暗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公文包“啪”地掉在地上。
手指颤抖着摘下眼镜,温热的液体终于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滚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摇摇欲坠的水珠。
他想起车站里蒋玲玲挽着季凛时自然熟稔的动作,想起季凛对她无奈又纵容的语气……
每一帧画面都像钝刀,一下下凌迟着他小心翼翼珍藏多年的心意。
泪水模糊了视线,宋言笙摸索着从西装内袋掏出那个被体温焐热的红包。
爷爷粗糙的手掌温度似乎还留在上面,可现在这温度烫得他掌心发疼。
他把红包紧紧按在胸口,单薄的背脊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委屈地不成样子。
“明明我才是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