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午后,阳光透过央美画室的窗棂,在守白的调色盘上跳跃。她刚完成一幅带有玄想意味的水墨小品——画面深处是隐弅之丘的轮廓,玄水蜿蜒其间,一个模糊的人影立于水畔,仿佛在聆听无声的教诲。
看着这幅画,她想起昨夜与诺亚关于黑格尔的讨论,一个东西方思想碰撞的念头油然而生。她拿起手机,给远在纽约的诺亚发去信息:
“今天想和你分享一个来自庄子的故事,比黑格尔早了两千多年,却同样在探讨认知的边界。它叫《知北游》。”
几分钟后,诺亚的越洋电话打了过来。他的声音带着刚结束研讨课的疲惫,却充满期待:“庄子?我知道‘庄周梦蝶’。这个《知北游》讲了什么?”
场景一:故事的讲述——三位老师的启示
守白走到画作前,用轻柔而清晰的声音开始讲述:
“故事里,一个叫‘知’的求道者,为了弄明白什么是‘道’,踏上了北行之旅。他先后遇到了三位特别的老师。”
“第一位,是在北方玄水边、隐弅之丘上的‘无为谓’。”守白的手指轻轻拂过画中那个模糊的人影,“知急切地问他:‘怎样思考才能认识道?如何行事才能安于道?通过什么方法才能获得道?’ 然而,无为谓看着他,一言不发。”
“不是不愿回答,而是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回答。”守白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玄妙的意味,“他就那样静静地与道合一,存在于道的状态中,却无法言说。”
诺亚在电话那头若有所思:“无言以对……这让我想到维特根斯坦说的‘对于不可言说之物,必须保持沉默’。”
守白笑了:“是的,但故事还没完。知没有得到答案,于是返回,在南方的狐阕之丘遇到了第二位老师,‘狂屈’。当知再次提出问题时,狂屈的反应很有趣——他‘唉!’了一声,说:‘我知道!正要告诉你,却心中想说而忘记了要说的话。’”
“忘记了?”诺亚饶有兴趣地问。
“对,一种顿时的、彻底的遗忘。不是不知道,而是话到嘴边,发现任何语言都无法承载‘道’的真意,于是归于忘言。”
“最后,知回到了文明的中央,向代表着世俗智慧巅峰的‘黄帝’请教。黄帝清晰地回答了他:‘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没有思索顾虑才能认识道,没有居处行事才能安于道,没有途径方法才能获得道。”
场景二:哲理的探讨——知道与不知道的辩证
听到这里,诺亚忍不住插话:“这个回答本身就是一个悖论!用清晰的言语来否定言语和思虑的作用。”
“这正是故事的深意所在。”守白的语气变得深沉,“知听了黄帝的回答后,更加困惑了。他问:我和您都知道答案,无为谓和狂屈不知道,为什么您反而说他们更接近道呢?”
“黄帝如何回答?”诺亚的好奇心被完全勾起。
守白凝视着自己的画,仿佛在与画中的意境对话:“黄帝说:‘彼无为谓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无为谓是真正合于道的,因为他处于‘不知’的状态;狂屈近似于道,因为他‘忘言’;而我和你(黄帝和知)之所以未能接近道,正是因为我们‘自以为知’。”
电话那端沉默了。良久,诺亚才缓缓说道:“这太深刻了……黑格尔强调通过否定达到更高的肯定,而庄子在这里似乎指出,最高的肯定恰恰在于承认‘不知’。”
“是的,”守白的声音轻柔下来,“黄帝最后说:‘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
场景三:情侣的对话——道在咫尺之间
“诺亚,”守白忽然转换了语气,带着一丝俏皮,“你觉得,我们刚才的讨论,像不像故事里的谁?”
诺亚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笑了:“我大概是那个喋喋不休的‘知’或者‘黄帝’,试图用概念和逻辑去捕捉不可捕捉的东西。而你……”
“而我,”守白接口道,“也许是想做那个‘狂屈’?在话要说出口的瞬间,意识到语言的局限,于是选择用画来表达。”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画作上,“可是画真的能表达吗?也许无为谓的沉默才是最高的境界。”
“可是守白,”诺亚的声音变得温柔,“如果没有你的‘言’——无论是语言还是画笔——我又如何能窥见一丝‘道’的影子呢?也许我们都在这个辩证的过程中:我的言说和你的绘画,都是指向月亮的手指,虽然手指不是月亮本身。”
守白感到心中一暖:“就像你现在在哥大研究西方哲学,我在央美探索东方意境,我们看似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但也许都是在以各自的方式‘损之又损’,剥落那些固有的成见,试图接近那个本质。”
“为道日损。”诺亚轻声重复着这个庄子思想的核心,“减损人为的造作,回归自然无为。这让我想到,在我们的关系中,也许最重要的不是积累多少共同话题,而是能够减掉那些不必要的猜疑和矫饰,以最本真的状态相对。”
“就像此刻,”守白的声音几近耳语,“隔着整个太平洋,我却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不需要任何言说。”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但这沉默不再是空无,而是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纽约的夜色和北京的午后,在这片刻的静默中仿佛融为一体。
场景四:故事的尾声——在日常中体道
“诺亚,”守白打破了沉默,语气轻松起来,“你说庄子的这个故事,对我们这些现代年轻人有什么意义呢?”
诺亚思考片刻:“我想,它提醒我们,在疯狂内卷、追求各种‘方法论’和‘干货’的时代,有时候需要停下来,承认‘不知道’的智慧。不是放弃思考,而是认识到思考和语言的边界。”
“就像我创作时,”守白接着说,“有时候刻意追求反而得不到,在放松的、近乎‘忘我’的状态下,灵感却自然流淌。这大概就是‘无思无虑始知道’的一种体现吧。”
“还有人际关系,”诺亚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们总想用言语解释一切、控制一切,但也许真正的理解和共鸣,发生在言语之外,在那个‘忘言’的瞬间。”
守白也笑了:“所以,下次我们再争论什么的时候,也许应该学学无为谓,保持沉默?”
“或者学狂屈,话到嘴边就忘记。”诺亚调侃道,“不过在那之前,请允许我这个‘黄帝’再说一句:谢谢你分享这个故事,它让我看到了东方智慧中独特的认知路径。”
通话结束时,守白看着眼前那幅《知北游》的画作,觉得它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而远在纽约的诺亚,则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写下:
“黑格尔的辩证法是通过不断的否定达到更高的统一,庄子的道路是通过不断的‘减损’回归本真。一个在言说中超越言说,一个在沉默中抵达真实。而爱,也许是这两条道路的交汇点——它既需要语言的桥梁,又超越一切言语。”
他合上笔记本,望向窗外。哈德逊河上的灯火,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蜿蜒的玄水,静静地流向远方,带着所有不可言说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