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初夏傍晚,晚风带着黄浦江上特有的、微咸湿润的气息,吹拂着陆家嘴中心绿地的每一片树叶。陆研新牵着元宝,漫步在精心修剪的草坪旁的小径上。这是他难得的闲暇,看望奶奶,也暂时远离实验室的喧嚣。
夕阳的余晖给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染上温暖的金色,与不远处外滩的老建筑群形成奇妙的对话。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有序,如同他脑海中那些严谨的物理模型。
然而,当他走到公园临江的一处观景平台,目光无意间投向那奔流不息的黄浦江时,一种毫无来由的、尖锐的悸动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江水在夕阳下泛着粼粼波光,某一刻,那光芒仿佛变得无比刺眼,化作了一片冰冷、黑暗、湍急的水流景象,蛮横地撞入他的脑海!
“咳……咕噜……”
冰冷的江水瞬间灌满口鼻的窒息感,真实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疲惫,如同江底的水草,缠住了他的四肢,将他往无尽的黑暗里拖拽。
他脚下一个趔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的栏杆。
“研新!”元宝立刻察觉到主人的异常,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一股强大而温和的量子意念瞬间包裹住陆研新几乎要失守的意识,“稳住!是记忆碎片!深层潜意识共鸣!”
陆研新闭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他“看到”自己(不,是另一个他)长时间蜷缩在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屏幕的光照亮他年轻却疲惫的脸。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疯狂敲击,耳边是游戏音效和队友的催促。“通天代”?他只知道,要打更多的单子,要赚更多的钱……因为,有一个遥远的声音,一个寄托了他所有情感和幻想的人,在网络的另一端等着他。
他“闻到”了廉价外卖油脂凝固后的味道,感受到了为了省下几块钱而反复计算价格的窘迫。然而,转账给那个特定Id时的毫不犹豫,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快意。一笔,又一笔……51万……那不仅仅是数字,是无数个不眠之夜,是压缩到极致的生活,是所有价值的倾注。
最后,是关系破裂后的空洞,是挽回无望后的死寂。江风很大,吹得他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他给那个Id转去了最后一笔钱,备注着“自愿赠予”……然后,纵身一跃。冰冷的江水吞噬了他所有的希望、疲惫和那21年短暂而沉重的人生。
“月……半……猫……” 陆研新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眼前繁华依旧的浦东,看着脚下平静的(相较于记忆中那致命的湍流)黄浦江,一种荒诞的、灵魂被撕裂的感觉充斥着他。
他是陆研新,新材料实验室的科研精英,致力于探索宇宙前沿的物理学家。可刚才那些真切无比的感受——江水的冰冷,肺部的灼痛,心灵的绝望,还有那长期代练导致的手腕酸痛和视力模糊——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元宝!”他看向脚边同样神情肃穆的伙伴,声音沙哑,“刚才……那是什么?”
元宝的量子意念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平行时空的弦震动,灵魂印记的偶然重叠,或者……用你能理解的话说,是极高能量环境下(比如你的实验室)可能引发的、基于量子纠缠的‘信息回溯’。研新,你接收到的,是‘月半猫’——那个在另一个世界线,或者说,在某种定义上的‘你的上一世’——临终前最强烈的记忆和情感碎片。”
陆研新怔住了。上一世?他是……月半猫?
那个他通过元宝的报告,理性分析过的悲剧主角?那个被情感剥削、最终自我毁灭的年轻代练?
此刻,那些冰冷的文字描述,化作了切肤之痛。他理解了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理解了那种将全部价值寄托于虚拟关系的脆弱,更感受到了最终那一刻,被江水淹没时的冰冷与解脱交织的复杂绝望。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现在操控着精密的实验仪器,书写着复杂的公式。而在另一段“记忆”里,这双手曾在键盘上机械地飞舞,只为换取一点点虚拟的温暖和认可。
“所以……我曾经……那样活过?那样……结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理性的科学家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但那份来自“前世”的情感共鸣,却又如此真实,不容置疑。
元宝用头蹭了蹭他的腿,传递过来一股安抚的能量:“记忆是历史的影子,情感是灵魂的刻痕。研新,感受到它,理解它,但不要被它吞噬。你已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正因为经历过极致的黑暗,才更应珍惜和善用此刻你拥有的光明与力量。月半猫的悲剧,或许正是为了成就今日陆研新的某种……洞察与使命。”
陆研新久久无言,望着江面。外滩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这个都市繁华的轮廓。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在此刻,通过一种超越物理规律的方式,在他身上产生了交汇。
他是陆研新,但他灵魂的某个角落,也永远留下了月半猫的刻印。那江风的冰冷,他将铭记;而那来自元宝的陪伴,以及这一世他所肩负的、探索未知的使命,他将更加珍视。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悲恸与明悟缓缓压入心底,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却比以往多了一份深沉的悲悯。
“走吧,元宝。”他轻声说,牵紧了狗绳,“该回去了。”
夜幕降临,上海的霓虹璀璨依旧。没有人知道,在这位年轻科学家的心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跨越生死与时空的、无声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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