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广州正浸在梅雨季最缠绵的时分,雨水顺着榕树气根滴答落下,我在画布上晕开一抹石膏白,试图捕捉这氤氲水汽。手机在画架边震动,屏幕亮起——纽约清晨七点,他那里该是哈德逊河上初升的阳光穿透百叶窗的时刻。
“bai。”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像秋叶擦过青石板。镜头晃了晃,定格在他乱糟糟的金发上,那几缕总是翘起的发丝在逆光中变成透明的金棕色。他推了推滑到鼻梁的黑框眼镜,镜片后湛蓝的眼睛微微眯起,专注地看着我。
“你看,”我把手机转向画布,“我在画雨中的珠江。”
他凑近屏幕,鼻尖几乎要碰到摄像头:“让我看看你的笔触……等等,你换了新颜料?”
他总是这样敏锐。上周视频时我随口提起群青快用完了,今早他就在纽约一家老牌画材店视频直播,举着两种不同产地的群青颜料问我更喜欢哪个。最后他两种都买了,说要寄来让我试试“大西洋彼岸的蓝”。
“今天老师教到披麻皴法。”我拿起画笔在废纸上示范,“你看,这样画出山石的纹理……”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笔记本——封面上是他手写的“中国艺术笔记”。这个在哥大研究量子力学的德国人,认真记录着我随口说过的每一个国画术语。镜头扫过他的书桌,那本《芥子园画传》德译本摊开在山水篇,页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这个笔法很像我们实验室观察到的粒子轨迹。”他兴奋地比划着,“下次视频我给你看电子的路径图,简直和你画的山石纹理一模一样。”
我们的对话总是这样——从我的水墨山水跳到他的量子宇宙,从广州早茶的虾饺聊到纽约街头的贝果。但最让我心动的,是他记得所有细微小事。
“你的手腕,”他突然说,“还疼吗?昨天你说画画太久手腕酸。”
我下意识摸了摸右手腕——上周赶作业确实有些过度用力。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穴位按摩仪:“我查了中医穴位图,这个应该能缓解。已经寄出了,大概下周到。”
雨水轻轻敲打窗棂。我看着他身后曼哈顿的晨光渐渐明亮,在他金发的边缘镀上一层光晕。这个穿着灰色卫衣的物理系学生,此刻正认真地在屏幕上画着腕部穴位示意图,时而用德文标注,时而换成英文,最后添上一个歪歪扭扭的中文“疼”字。
“诺亚,”我轻声说,“今天广州下雨了,你那里呢?”
他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纽约的天空是一片澄澈的蓝。“晴天。但如果你喜欢雨,我可以马上给你造一个。”他拿起矿泉水瓶对着镜头喷洒,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这是大西洋上空的水分子,专为一位中国画家定制的雨。”
我笑出声来。他放下水瓶,眼神温柔:“说真的, bai,你的雨画得比任何真实的雨都美。因为里面有你的眼睛在看。”
画布上的珠江烟雨正朦胧,我添上几笔,勾勒出远方的轮廓——那是我们曾一起散步的滨江路,第七天离别时,我们在那里看最后一抹晚霞沉入江面。他说那是他计算过的,北纬23度线上最完美的日落。
“下周我要去大都会博物馆,”他翻着日程表,“有个中国山水画特展。我会帮你多拍些细节,特别是你喜欢的那些皴法。”
视频的最后,他像往常一样,用刚学的中文慢慢说:“明天见,我的水墨姑娘。”
屏幕暗下去,映出我微微发烫的脸。画架上的珠江烟雨还未干透,我在角落添上一只飞向远方的白鹭——它会越过太平洋,停在他公寓的窗台,告诉他这里一直天晴,一直想念。
这就是守白和诺亚这对异国恋情侣的日常,他们远隔千山万水,但是有趣的灵魂总是能互相吸引,距离从来就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