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听筒里的忙音像尖锐的蜂鸣,持续刺痛着周小军的耳膜。他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把用于镶嵌碎钻的精密镊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周姨”……晗冰在电话里用的是这个称呼,一个带着距离感甚至一丝隐秘色彩的代号。可那是他的母亲,血缘上唯一的至亲。
工作室里灯火通明,工作台上铺着天鹅绒垫,上面散落着未经雕琢的宝石和贵金属,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这间“一诺珠宝工作室”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逃离那个沉闷乏味、缺乏温情的家庭后,为自己挣来的一片天地。他擅长与这些沉默的石头打交道,它们的光泽、硬度、切工,都有迹可循,远比人心简单。
可此刻,这片天地也仿佛摇晃起来。母亲……潜逃?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铅锭,砸进他混乱的思绪里。
印象中的母亲,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不愿靠近的沉郁气息。她在他和父亲的记忆里,始终是一道模糊而疏离的影子。父亲早逝,母亲在医院当护工,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拿着微薄的薪水,将他勉强拉扯大。他记得自己考上大学那年,母亲只是点了点头,塞给他一叠皱巴巴的钞票,脸上没有任何欣喜,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漫长而折磨的任务。
他工作后,条件渐渐好起来,每周都会抽空去看她。母亲退休了,却不肯闲下来,又去给一位姓陆的老奶奶做住家护工。他去陆奶奶家看她,她总是那样,淡淡的,不冷不热。问他工作怎么样,身体好不好,语气平静得像在询问一个不太熟的邻居。他带去的水果、补品,她默默收下,下次去时,往往原封不动地放在角落,蒙了层薄灰。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出息,无法让她感到骄傲和欣慰。他拼命工作,将工作室经营得小有名气,希望能从她眼里看到一丝认可。但没有。她看他的眼神,深处似乎总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不是不爱,更像是一种……挣扎和回避。
“如果她来找你,你不要慌,要稳住她……”晗冰的声音还在脑海里回响。
稳住她?怎么稳?用他这双只会摆弄珠宝的手,去稳住一个可能背负着“潜逃”罪名的母亲?他甚至连她为什么“潜逃”都不知道。晗冰说团团没拿到核心情报,崽崽没有被策反……这些黑话他听得半懂不懂,但隐约明白,母亲卷入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危险。和她一直以来的护工身份,形成了荒谬而骇人的反差。
难道她那些年的沉默寡言,那些刻意的疏远,不仅仅是因为性格孤僻或是对生活的不满?那层“护工”的外衣下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面目?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悸动不安。他放下镊子,手心一片冰凉的汗湿。工作台上,一颗未经镶嵌的鸽血红宝石猩红如血,刺目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母亲会来找他吗?
这个他叫了多年“妈”的女人,这个他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女人。如果她真的来了,他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是装作一无所知,像往常一样问候她的身体?还是直接质问,让她解释这一切混乱的根源?
他环顾这间精心布置的工作室,这里曾是他的堡垒,此刻却感觉四面透风,危机四伏。窗外是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却照不进他心底不断扩大的黑暗。
理不清的思绪如同纠缠的丝线,越扯越乱。他只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从接到这个电话起,就彻底结束了。而他对母亲那贫瘠且充满隔阂的认知,正岌岌可危地悬在真相的悬崖边缘。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紧闭的店门,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夜晚还很长,而未知的恐惧,才刚刚开始弥漫。
又一张网铺开了,等待“周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