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冬日,天空是一种坚硬的灰蓝色。金一诺裹紧了大衣,将母亲轮椅上的毯子又掖了掖,推着她走出哥大附近的一家小型当代艺术馆。冷风扑面,她却长长地、缓缓地呼出一口白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消散,仿佛将连日的疲惫与压力也一并带走了些许。
既然已经启航,目标就一定要实现。这个信念,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与挫折后,在她心中愈发坚硬如钻。
哥大的课程压力巨大,语言壁垒也非一朝一夕能够彻底打破。一次小组项目汇报,她因为一个关键术语的表述不够精准,被教授当众指出,虽然语气平和,却让她脸颊烧了半天。同组的美国同学虽然友善,但那种文化背景和思维模式的差异,让她时常感到一种难以融入的孤独。
但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可以慢一点。
她不再强求自己立刻就能口若悬河,参与每一次激烈的课堂辩论。她选择了最“笨”的办法——课前预习做到极致,将可能涉及的生词、理论背景全部查清、记牢;课后,她泡在图书馆,将教授推荐的阅读材料一字一句地啃下来,用不同颜色的笔做满笔记,反复理解。她甚至主动约见教授和助教,带着准备好的问题去办公室请教,哪怕问题显得“初级”。
“学习可以延毕,要求不能降低。”她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混一张文凭,是为了真正打破瓶颈,触摸到珠宝设计的更高维度。那个成为顶级珠宝设计师的幼年梦想,在经历了现实的磨砺和母亲病痛的考验后,非但没有褪色,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炽热。她不能忘,更不敢忘。
周末,她雷打不动地推着母亲,穿梭于纽约大大小小的博物馆、艺术展和画廊。从大都会博物馆里跨越千年的艺术珍品,到momA里光怪陆离的当代装置,再到苏豪区那些隐藏在小巷里的独立设计师工作室。她不仅用眼睛看,更用心去感受,去记录。她会蹲在一件展品前很久,分析它的结构、色彩、材质运用,揣摩创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和思想。
母亲安静地陪着她。在那些充满艺术气息的空间里,母亲的眼神似乎比平时更加专注。有一次,在观看一个关于“光影与结构”的现代雕塑展时,母亲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一件用无数透明亚克力切片叠加而成的作品上,光线穿透其中,折射出梦幻迷离的色彩。她抬起手,虚虚地指向那片光晕,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金一诺仿佛听到了某种无声的赞叹。
任何能让母亲接触美、感受新事物的机会,任何能激发自己灵感的可能,她都不想放过。她推着的不仅是一个轮椅,更是她们母女二人共同的、向着希望缓慢而坚定航行的方舟。
……
与此同时,地球另一端的午后。
陆研新的实验室里,弥漫着泡面和试剂混合的独特气味。他和元宝正在“共进”午餐——他面前是一碗刚刚泡开的红烧牛肉面,元宝的食盆里则是精心搭配的狗粮和罐头。
表面看起来,一人一狗安静地吃着东西,只有吸溜面条和咀嚼狗粮的细微声响。但实际上,一场激烈的“意念交流”正在无声地进行。
【研新,数据又卡住了?】元宝的意识传递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它看到陆研新虽然吃着面,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旁边白板上写满的复杂公式,筷子半天都没动一下。
陆研新在心里叹了口气,用意念回应:【嗯,催化剂的衰减速率还是比理论值快了两个数量级。找不到稳定的锚点,前面的优化都是徒劳。感觉……像是在绕着一个看不见的圆心打转,永远找不到入口。】
他放下筷子,没什么胃口。连续数周的失败,足以消磨掉最坚定的意志。
元宝吞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头,深邃的眼睛看向陆研新,意识流沉稳而有力:【想起一个人。居里夫人。】
陆研新微微一怔。
【她从数以吨计的沥青铀矿渣里,提取那零点零几克的镭。】元宝的意识仿佛带着历史的尘埃与重量,【多少年?日复一日,守着那口大锅,搅拌、提炼、分离……失败,再失败。别人看来是徒劳,是偏执。但她知道,那微小的概率背后,是全新的世界。】
陆研新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居里夫人的故事他自然熟知,但此刻由元宝以这种“亲历者”般的口吻道出,带给他的震撼截然不同。那不是教科书上的励志榜样,而是一种穿越时空的、对科研本质的残酷诠释。
【0.01%的机会,她坚持了好几年。】元宝的意识聚焦回来,落在陆研新身上,【你现在的条件,比她当年好了何止万倍。你面对的,不过是一组不听话的数据,一些不稳定的分子。这就想放弃了?】
【我没有放弃!】陆研新下意识地在心中反驳,带着一丝被激将的恼火,但更多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
【那就对了。】元宝低下头,继续吃它的午餐,意识流变得平淡却充满力量,【走居里夫人的路。把实验室当花园,耐心点,把那些不听话的“材料”当成需要精心伺候的花草。阳光、水分、土壤……一点点试,总能找到让它们开出最完美花朵的条件。急什么?】
把实验室当花园……种出最完美的科技材料……
陆研新咀嚼着这句话,又看了看那碗已经有些凉掉的泡面,忽然觉得胃里空落落的。他重新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是啊,急什么?最顶尖的成果,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他需要的,正是居里夫人那种近乎愚蠢的、对着渺茫概率死磕到底的坚持。
失败是过程的必然组成部分,而非结果的宣判。他,陆研新,就是要走这条看似最笨,却也最坚实的路。
……
国内,奶奶的小院里飘荡着粽叶的清香。
端午节快到了。奶奶和周姨坐在小凳子上,面前摆着泡好的糯米、红枣、红豆以及碧绿宽大的粽叶。奶奶手法娴熟,手指翻飞间,一个棱角分明的粽子就初具雏形。周姨在一旁学着,虽然动作慢些,但也包得像模像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气氛温馨融洽。
“周姨,小军最近忙吧?好些天没见他了。”奶奶一边系着棉线,一边问道。
“可不是嘛,妈。”周姨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工作室那边好像接了个大明星的什么联名款,他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说是在搞什么‘饥饿营销’,我也不懂。刚还打电话来说,端午节一定回来,陪您老人家好好吃顿饭。”
奶奶欣慰地点点头:“孩子有出息是好事。一诺把工作室交给他,是信得过他。”她顿了顿,眼神有些飘远,“也不知道一诺和研新在那边……过节吃不上粽子咯。”
正说着,里屋传来一阵略显生涩,却异常认真的二胡声。是晗晗。她最近迷上了奶奶的二胡,一有空就缠着奶奶教她。此刻,她正努力拉着最简单的《小星星》,音符虽然还有些滞涩,但节奏和音准已然有了几分模样。
琴声悠悠,穿过院落。
晗晗拉着琴,心里却飞向了更远的地方。前几天,学校组织了一场海外名校线上宣讲会,哥大音乐学院的一位华裔教授的分享,深深打动了她。教授谈到音乐如何跨越国界,如何用东方的韵律与西方的技法碰撞出新的火花。
那一刻,晗晗心中那颗被奶奶播下的、关于音乐的种子,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劲的生机,开始疯狂地抽枝发芽。她想要去那个更广阔的舞台,想要系统地学习音乐,想要像那位教授一样,用旋律讲述属于她自己的故事。
她停下拉琴的手,看向窗外院子里忙碌的奶奶和周姨,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二胡,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一个清晰的目标,在她年仅十几岁的心中确立——去美国,读大学,学音乐。
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向着心中的目标,或慢航,或死磕,或让梦想的种子悄然发芽。命运的丝线,在看似平行的轨道上,继续编织着未知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