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了家属院,汇入夜晚的车流。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陆研新脸上明明灭灭。车厢内很安静,金一诺似乎还沉浸在刚才家庭的温馨氛围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奶奶给的那个平安符锦囊。
而陆研新的心,却因为元宝最后的警告和奶奶无意中透露的信息,蒙上了一层阴影。
“元宝,”他在脑中无声地问道,“关于秦屿,鬼子六的记忆里,有没有更具体的线索?一个拥有Rh阴性熊猫血,气质如此独特,又能让你感到威胁的‘农民’,绝不可能籍籍无名。”
元宝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浩瀚而有些破碎的记忆库中深度检索。“很难锁定。但有几个模糊的特征点可以对上。他那种内敛到极致的‘场’,对周围环境近乎本能的掌控性观察,以及……他看你的眼神,带着一种审视‘同类’而非普通人的锐利。这更像是经过严酷训练、长期处于高度警觉状态的特工,或者……某种领域的绝对掌控者,而非农夫。”
“至于Rh阴性血……” 元宝的意念顿了顿,“这种血型在某些古老家族或者特殊群体中,出现的概率会略高一些。更重要的是,他献血时的冷静,那种对自身生命液体流失的漠然,非同寻常。鬼子六当年接触过一些尘封的档案,关于一个代号‘隐锋’的神秘人物,据说其身份成谜,行踪诡谲,掌控着一个独立于各大势力之外的隐秘情报网络,其最显着的外部特征之一,就是Rh阴性血。但‘隐锋’在数十年前就已销声匿迹,传言死于一场空难,尸骨无存。”
“隐锋……空难……”陆研新咀嚼着这两个词,心中疑窦丛生。一个被认为已死多年的神秘人物,一个拥有稀有血型的“农民”,这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如果秦屿就是“隐锋”,他为何隐居?又为何对晗晗,这个他理应陌生的女儿,表现出如此复杂的态度——既献血救命,又冷漠疏离,还要暗中观察?
“研新,”金一诺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是在想秦先生的事吗?”
陆研新回过神,点了点头,没有隐瞒:“嗯。他和晗晗的关系,他的身份,都太奇怪了。我担心他的出现,会给晗晗和奶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金一诺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不管他是谁,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提高警惕,保护好晗晗和奶奶。而且,我觉得……他看晗晗的眼神,虽然很克制,但深处……好像并不全是冷漠。”
女人的直觉有时精准得可怕。陆研新回想起秦屿离开医院时,那句“见与不见,改变不了什么”,看似绝情,细品之下,是否也蕴含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无奈?
与此同时,在距离奶奶家家属院不远的一处老旧居民楼天台上。
秦屿负手而立,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身影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他遥望着奶奶家那个已然熄灯的窗口,目光深沉如古井,不起波澜,却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安睡的小小身影。
夜风拂过他饱经风霜的脸庞,带来远处城市的喧嚣,也带来一丝只有他能捕捉到的、极细微的电子信号反馈。他手指在身侧的旧帆布包上极轻地敲击了几下,那信号便彻底消失了。
他确实在“观察”,但并非恶意。
他的思绪,飘回了数十年前那个雨夜……不,或许更久远,久远到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原本的名字和身份。
他并非这个时代的人。或者说,他不完全是。
在他的记忆深处,他是特务头子谋笠,那个曾经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掌控着庞大的情报帝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然而,一场精心策划的“空难”,一架坠毁在神秘山域的飞机,并非生命的终结,而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开端。
意识在剧烈的爆炸和失重中剥离,再次苏醒时,他发现自己占据了一个在山洪中丧生的年轻农民——秦屿的身体。时空错位,身份颠覆,他从权势滔天的巅峰,坠入了社会最底层泥土之中。
最初的震惊、暴怒、不甘,最终都被漫长的岁月和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所磨平。他继承了秦屿的身份,也继承了其Rh阴性A型血的体质。他利用前世刻入骨髓的特工本能和掌控力,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像一个真正的农民一样生活,同时如幽魂般观察着这个崭新的、陌生的世界,试图理解并融入其中。
他从未想过与过去再有瓜葛,直到……晗冰的出现。
那个同样带着特殊气息的女人,敏锐,危险,带着风神组织的标记。一次偶然的交集,短暂而激烈,如同暗夜中交汇又分离的流星。他本以为那只是漫长隐逸生涯中的一段插曲,直到后来,他通过自己悄然重建的、极其微弱的信息渠道,得知她有了一个女儿,血型随他,是罕见的Rh阴性A型。
血缘的纽带是如此奇妙而霸道。即使他心如铁石,即使他竭力摒弃前尘,那个流淌着他血液的小生命,依然在他冰封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
他无法公开相认。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和潜在的危险。曾经的仇家、觊觎他脑中情报的各方势力,甚至这个时代官方的力量,一旦察觉他的真实身份,都将带来无尽的麻烦,甚至会牵连到那个无辜的孩子和现在与她相关的一切人。
所以,他只能是一个“已死”之人,一个隐匿于尘埃中的旁观者。
这次晗晗车祸,生命垂危,急需稀有血源的消息,通过媒体疯狂扩散,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中。他无法再置身事外。那是他的骨血,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凋零。
献血,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但他不能停留,不能流露出任何超出陌生献血者应有的情感。他必须冷漠,必须迅速离开,将所有的关注和可能的探查,都尽可能地引开。
然而,父亲的本能,或者说,是前世那种掌控一切、确保万无一失的习惯,让他无法真正放心。他需要确认晗晗真的脱离了危险,需要确认她回到的环境是否安全,需要评估陆研新、金一诺这些人,是否真的值得托付(尽管他从未想过“托付”)。
所以,他来了。如同一个幽灵,徘徊在暗处,观察着出院的过程,观察着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家的氛围,也……观察着陆研新身边那条让他感到极度不寻常的狗。
那条狗……鬼子六……老对手的气息,虽然微弱且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但他不会认错。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也更加复杂。
“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天道无常……”他当时对陆研新说的那几句话,并非全然故弄玄虚。那既是他历经两世沉浮后对命运的感悟,也隐隐指向了他感知到的、围绕在陆研新和晗晗身边的暗流。风神组织,还有那条身份诡异的狗,都预示着平静之下潜藏着漩涡。
他不能轻易卷入,但他的血脉又让他无法彻底割舍。
暗中观察,是他目前唯一能采取的,也是最符合他身份和处境的方式。他就像一柄藏在破旧皮鞘中的绝世利刃,锋芒尽敛,却时刻感知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守护着(或许他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那一份与他血脉相连的微弱灯火。
回到工作室,安顿好晶宝,夜已深沉。
金一诺因为熬了夜,又经历了情绪起伏,很快就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陆研新的外套。
陆研新却毫无睡意,他坐在工作台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沉思的侧影。元宝安静地趴在他脚边。
“元宝,如果……如果秦屿真的和那个代号‘隐锋’的神秘人物有关,甚至可能就是本人,他穿越时空附身在一个农民身上……这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
“平行宇宙,意识投射,量子纠缠……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未必不存在。” 元宝的意念平静无波,“鬼子六的经历本身,就是超乎常理的存在。重要的是,他目前对晗晗,似乎并无恶意,反而在暗中保护。他那种层面的存在,若真有歹意,我们恐怕防不胜防。”
“那他最后提到的‘天道无常’,还有感知到你的存在……”
“可以理解为一种警告,也是一种……试探。” 元宝分析道,“他看出了我们身处漩涡,提醒我们顺势而为,不要强求。同时,他点破我的存在,是在展示他的洞察力,也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告诉我们,他知晓我们的底牌。这是一个下马威,也是一种……寻求某种微妙平衡的信号。”
陆研新揉了揉眉心,感觉局势越来越复杂了。原本以为只是单纯的商战和特工渗透,现在又掺入了疑似穿越重生的大佬、稀有的熊猫血、以及深沉的父女羁绊。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 元宝的回答简洁有力,“继续推进‘一诺金选’,强化自身实力。对于秦屿,保持警惕,但不必过度惊扰。只要他不主动危害晗晗和我们,他的存在,或许在某些时候,还能成为一股意想不到的助力。毕竟,他献血救了晗晗,这是事实。”
陆研新点了点头。目前看来,这确实是最稳妥的策略。无论如何,提升自己,才是应对一切变局的根本。
他看向窗外,夜空浩瀚,星辰寥落。
一个晗冰,一个秦屿,还有隐藏在更深处的风神组织……
前路迷雾重重,但他并非独自前行。
他有值得信赖的伙伴,有需要守护的家人,还有脚边这位亦师亦友的王牌特工元宝。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未来有多少未知,他都会沿着自己认定的“天道”——那个关于“一诺千金”、关于“科研新生”、关于“守护”的道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夜色渐褪,天边泛起一丝微光。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带着新的挑战,也孕育着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