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六天,对陆研新而言,是比之前任何苦难都更加煎熬的漫长守望。
他依旧每天出去送外卖,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存。但魂不守舍,送餐途中会无数次查看手机监控(他咬牙买了个最便宜的摄像头对着元宝),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回到出租屋的第一件事,永远是扑到墙角,屏住呼吸,伸手去感受元宝身体的温度,去确认它胸口是否有哪怕最微弱的起伏。
每一次,都是失望。
元宝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没有任何生命体征。若非那个过于真实的梦境支撑着他,他早已崩溃。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是否只是自己悲痛过度产生的幻觉,一种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第六天晚上,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家中。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像他捡到元宝那天一样。屋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习惯性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走到墙角的软垫旁,疲惫地坐了下来。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闭上眼,准备迎接又一个被失落和空虚填满的夜晚。
就在这时——
他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软垫上那个小小的黑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错觉!一定是太累产生的错觉!
陆研新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他死死地盯着元宝,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惊扰了这可能是幻觉的景象。
一秒,两秒……
就在他快要放弃,认为那果然是自己的奢望时——
元宝那只搭在身前、带着夹板的爪子,极其清晰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是错觉!
陆研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抚上元宝的身体。
触手……不再是之前那种彻骨的、属于死亡的冰凉!
一种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温热感,透过皮毛,传递到他的指尖!
这感觉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敢相信,又急忙伸手去探元宝的鼻息。一开始,什么也感觉不到,就在他心再次下沉时,一丝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流,拂过他的指尖!
活了!
真的活了!!!
“元……元宝?”陆研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轻得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没有回应。但元宝的身体,在他的抚摸下,似乎又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陆研新再也控制不住,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压抑!他猛地仰起头,想要放声大笑,想要呐喊,想要告诉全世界这个奇迹!但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只化作一阵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像个孩子一样,跪在软垫前,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哭得不能自已。只是这一次,流淌的不再是绝望的苦水,而是失而复得的、滚烫的喜悦!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冲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用针管小心翼翼地吸取,然后一点点滴进元宝微微张开的嘴里。水滴沾湿了它的嘴唇,它似乎本能地、极其微弱地舔舐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陆研新再次泪崩。
他不敢离开,就那样守在旁边,一遍遍地抚摸着元宝逐渐回温的身体,感受着它越来越清晰的呼吸和心跳。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语无伦次地对着元宝说话:
“活了……真的活了……元宝,你回来了!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有奇迹……”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
当第七天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清晰地照亮整个房间时,软垫上的元宝,胸腔的起伏已经变得平稳而有力。它身上那种僵死的冰冷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活物的、温暖的弹性。
陆研新紧张而期待的守着元宝,元宝那紧闭了七天七夜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陆研新的呼吸再次停滞。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不再是之前那双充满了痛苦、恐惧和绝望的,属于流浪狗的眼睛。
这双眼睛,清澈、明亮,瞳孔深处却锐利得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军刺!眼神里没有丝毫懵懂和迷茫,反而充满了一种冷峻的、审视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智慧光芒!
这绝不可能是一只普通小狗的眼神!
元宝睁开眼后,并没有像普通动物那样茫然四顾,或者虚弱地呜咽。它先是极其迅速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狭窄、破败的出租屋,然后将目光牢牢锁定在近在咫尺、一脸震惊的陆研新脸上。
那眼神,带着探究,带着评估,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陆研新被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这……这还是他的元宝吗?
就在这时,元宝动了。它似乎适应了一下这具“久睡初醒”的身体,然后,它用一种与它虚弱身体极不相符的、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沉稳,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后腿的夹板让它行动有些不便,但它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便用前肢支撑,顽强地、一点点地抬起了上半身。
它看了看陆研新,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空着的水碗,然后,它抬起头,再次看向陆研新。
接着,让陆研新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元宝抬起一只前爪,蘸了蘸旁边洒落的一点水渍,然后,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一下,一下,缓慢而清晰地,划拉起来。
它不是在乱刨!
它是在……写字?!
陆研新瞳孔骤缩,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死死地盯着地板,盯着元宝爪下逐渐成型的、歪歪扭扭的笔画。
那是一个数字——
“六”。
写完这个字,元宝似乎耗尽了力气,趴回垫子上,微微喘息。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研新,仿佛在观察他的反应。
陆研新看着地上那个水痕写就的“六”,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
他猛地想起那个白胡子老爷爷在梦里说的“转机”,想起元宝那绝对不属于狗类的眼神……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唯一能解释眼前景象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元宝……不再是元宝了?
或者说,苏醒的,不仅仅是元宝的身体,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他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带着极度的不敢置信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试探着开口:
“你……你到底是……谁?”
元宝(或者说,占据着元宝身体的某个存在)看着他,眼神依旧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孺子可教的意味?
它休息了片刻,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然后,它再次抬起爪子,蘸了点水,在地板上那个“六”字旁边,继续划拉。
这一次,它写得更慢,更费力。
但陆研新看得清清楚楚。
它写的是——
“鬼”。
“子”。
鬼子六?!
陆研新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窗外的阳光明媚,屋里却弥漫着一股诡异而神秘的气氛。
元宝看着他震惊到失语的样子,仿佛终于完成了某种确认。它不再写字,而是用一种极其人性化的姿态,微微扬了扬下巴,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一种混合着傲气、疲惫和一丝“终于找到组织了”的复杂情绪。
它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爪子上的水渍,然后,用一种仿佛跨越了漫长时空、带着无尽沧桑与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的……意念(陆研新分明“听”到了!),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脑海:
“本座军统特工……鬼子六。”
“小子,你救驾有功。现在,去给本座……弄二斤酱牛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