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主力在洹水南岸如同铁砧般稳稳砸下,将张梁所部黄巾主力砸得粉碎。然而,战争的硝烟并未就此散去,反而如同跗骨之蛆,向着钜鹿核心区域蔓延。溃散的黄巾残部,以及各地尚未被完全扑灭的小股叛乱,如同溪流汇入大江,正拼命向着钜鹿、广宗、下曲阳这三个张角最后的堡垒收缩、靠拢。他们携带着侥幸抢掠来的、或是从牙缝里省下的最后一点粮食,怀揣着对“黄天”最后的、或是绝望的信仰,试图在这最后的巢穴里负隅顽抗。
正面战场上,皇甫嵩大军步步为营,稳步推进,清扫外围,兵锋直指钜鹿城。但所有人都清楚,攻城,尤其是攻打一座被狂热(或绝望)信徒守卫的城池,必将是一场惨烈的消耗战。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拿下此城,成为悬在皇甫嵩心头的问题。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曹操和他麾下那支经过青州防疫与巡边锤炼的两千精锐,接到了一个新的、看似不那么起眼,却至关重要的任务。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皇甫嵩指着悬挂的巨幅地图,对肃立面前的曹操沉声道:“孟德,张梁新败,溃兵正蜂拥逃往钜鹿、广宗。张角困守孤城,必赖各地输粮以维持。我军主力需稳步推进,清扫障碍,不便分兵远袭。你部皆骑兵,机动迅捷,善于长途奔袭。本督命你,率本部兵马,不必参与正面攻坚,专司游弋于钜鹿、广宗外围,尤其是漳水、滏水沿岸通道!”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几条关键的河流、官道上划过,语气加重:“你的任务,是找到并切断张角的粮道!焚其粮草,袭其运队,擒杀其押运头目!我要让钜鹿城内,一粒外粮也进不去!你可能做到?”
曹操细长的眼睛精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抱拳铿锵应道:“末将领命!必不使一粟入钜鹿!”
他深知这个任务的意义。正面战场是铁砧,而他,就要成为那把隐藏在暗处,不断削弱敌人生命线的铁锤!这正合他善于机变、出奇制胜的用兵风格。
领命而出,曹操立刻返回本部营地。他没有进行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只是将夏侯渊、曹洪、李典等核心将领召集起来,指着简陋的地图,言简意赅地布置任务:
“妙才(夏侯渊),你带五百人,多带火油箭矢,沿漳水西岸巡弋,重点探查从太行山方向来的小道!”
“子廉(曹洪),你带五百人,盯住滏水渡口,凡是试图向北岸运送物资的船只、队伍,一律扣下查验,可疑者,立焚!”
“曼成(李典),你率剩余人马,随我作为中军,随时策应,并负责清扫那些零散的、试图从小路渗透的运粮队!”
“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斩首多少,而是烧粮!见到粮车、粮船,确认是送往钜鹿方向的,不必请示,立刻焚毁!动作要快,打完了就走,绝不纠缠!”
“明白!”众将轰然应诺,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种游离于主力之外,专攻敌人软肋的战斗,让他们感到一种别样的刺激。
翌日黎明,曹操的部队如同幽灵般,消失在了主力大军侧翼的丘陵与河道之间。他们化整为零,又以严密的哨探和旗号保持着联系,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撒向了钜鹿以南的广袤区域。
起初几天,收获寥寥。黄巾军的补给线本就脆弱,在官军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更是近乎中断。但曹操极有耐心,他判断,张角绝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想方设法从尚未完全失控的区域,尤其是西面太行山余脉的一些山寨和北面幽州边缘地带,搜刮最后的粮食运往钜鹿。
果然,在第五日,夏侯渊部率先发现了目标。
那是一条隐藏在漳水支流河谷中的隐秘小道。一支由数百名黄巾兵护卫,几十辆大车组成的运粮队,正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艰难地向北行进。押运的是一名太平道的小方帅,显得十分警惕,派出了不少斥候在前探路。
“将军,打不打?”副手低声问道。
夏侯渊趴在山梁上,眯着眼估算着距离和对方的护卫力量,摇了摇头:“硬打伤亡大,他们可能会毁粮或分散逃跑。放他们过去。”
“放过去?”副手愕然。
夏侯渊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让他们再往前走十里,那里河谷更窄,无处可逃。我们绕到前面去,等他们!”
他留下少量人马继续监视,自己率主力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连夜绕了一个大圈,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运粮队前方的必经之路上,在一处最为狭窄的河湾处设下了埋伏。
当天光微亮,那支运粮队小心翼翼地进入伏击圈时,等待他们的是从两侧山坡上倾泻而下的火箭和滚木礌石!
“有埋伏!”
“保护粮车!”
火箭准确地射中了覆盖着油布的车队,火焰瞬间升腾而起!黄巾军顿时大乱,那押运的方帅还想组织抵抗,被夏侯渊一箭射穿了咽喉。主将一死,护卫的黄巾兵更是斗志全无,要么跪地投降,要么四散逃入山林。
夏侯渊根本不理会那些溃兵,指挥部下迅速控制火势——不是救火,而是确保每一辆粮车都烧得干干净净!确认再无一颗粮食剩下后,他才冷冷地看了一眼冲天的火光和跪地求饶的俘虏,毫不犹豫地下令:“撤!”
几乎在同一时间,曹洪也在滏水的一个废弃渡口,截获了三艘试图夜间偷渡的小船,上面装满了从豪强地窖里抢来的陈年粟米,同样一把火送入了河中。
而曹操亲率的中军,更是如同猎豹般,在广阔的区域内游弋,连续扑灭了数支小规模的运粮队,甚至突袭了一个被太平道临时占据、作为中转仓库的小型坞堡,将里面囤积的、准备运走的粮食付之一炬。
消息根本无法封锁,很快就在黄巾军残部中传开。
“完了!通往钜鹿的路全被官军骑兵卡死了!”
“辛辛苦苦凑的点粮食,还没到地方就被烧光了!”
“这还怎么打?城里没粮,迟早要人吃人!”
恐慌,比在正面战场被击溃更深的恐慌,在那些正向钜鹿靠拢的黄巾残部中蔓延。许多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溃兵,听到粮道被断的消息后,彻底绝望,干脆脱离了队伍,各自逃命去了。一些原本打算向钜鹿输送物资的小股势力,也吓得缩了回去。
钜鹿城内,虽然张角严密封锁消息,但粮食供应骤然紧张是不争的事实。配给开始减少,怨言在底层士兵和被迫困在城中的百姓中滋生。那种被困死、饿死的绝望感,开始取代最初的狂热,如同毒雾般在城中弥漫。
曹操的行动报告,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皇甫嵩的案头。
皇甫嵩仔细阅罢,一向沉稳的脸上也不禁露出惊异和赞赏之色。他指着报告对一旁的卢植道:“卢公,你看这曹操!用兵如此刁钻狠辣,直击要害!短短旬日,竟将张角外援几乎彻底掐断!此子,真乃将才也!”
卢植抚须点头,他虽然更重仁政,但也深知军事:“孟德此举,确如釜底抽薪。钜鹿已成孤城死地,破之,只是时间问题了。只是…手段未免酷烈了些,那些粮食,若能缴获…”
皇甫嵩摆手打断:“乱世用重典,战时行霹雳手段!若无曹操断其粮道,我军强攻钜鹿,不知要多死多少儿郎!此功,当为首功之一!”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考量,“此子,日后当可大用。”
消息同样传回了洛阳。刘宏在温室殿看到战报,尤其是看到曹操那干净利落、成效显着的破袭行动细节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明亮的光芒。
“曹操…曹孟德…”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果然是一把锋利的刀。只是不知道,这把刀,将来是会一直握在朕的手中,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心中对曹操的重视,已然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曹操的独立指挥能力和战术天赋,在这场平叛战争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为他未来的仕途,铺下了一块坚实的基石。
而在漳水河畔,曹操看着远处钜鹿城模糊的轮廓,对身边的夏侯渊等人淡淡道:“皇甫都督大军合围在即,张角粮草将尽,覆灭就在眼前。我等使命已基本完成,传令下去,休整半日,然后向主力靠拢。”
他的语气平静,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这一仗,他打得很痛快,也打出了他曹孟德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