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霄城的晨雾总带着淡淡的玉兰香。苏清寒推开窗时,正看见林风在院中给那株新栽的玉兰浇水,晨光漫过他的肩头,将锁骨处的守盏纹在青石地上映出细碎的银斑。这株玉兰是他们从落霞镇移栽来的,当年在山神庙旁的石缝里发了芽,如今已亭亭如盖,花瓣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像缀了层碎星。
“该去前殿了。”苏清寒转身取下墙上的剑穗,那上面缀着的琉璃碎珠是第九世盏魂的余泽,在晨光里流转着温润的光,“今日是新弟子入门的日子,李师叔说要我们亲自授剑。”她的指尖拂过碎珠,想起第六十六章在落霞镇,张叔转世的孩童将这最后一块盏魂捧给她时,眼里纯粹的信任——原来有些守护,不必靠剑,靠心就够了。
林风直起身,指尖的水珠顺着叶脉滑落,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还记得第一世你给我授剑时的样子吗?”他笑着回头,眼底的光比碎珠更亮,“你那时还是山神庙的石像,托梦给我说‘剑者心之刃,非逞凶之器’,我总觉得是说教,现在才懂。”
苏清寒走到他身边,指尖轻轻拂过玉兰花瓣,花瓣上的露水滚落,沾湿了她的袖口:“那时你偷藏了半块桂花糕在袖袋里,梦里授剑时掉出来,滚到了我脚边。”她弯腰拾起一片落在地上的花瓣,夹进袖中的书册——那是本新抄的《寒月心经》,扉页上没有了往日的清规戒律,只写着“守心为上,护世为任”八个字,笔锋里带着她从未有过的柔和。
清霄城的前殿比当年的清霄宗更敞亮,殿顶的琉璃瓦是用归墟之眼的混沌之气淬炼过的,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照得地上的云纹地砖如铺了层星河。新入门的弟子们穿着统一的青衫,腰间悬着制式相同的木剑,一个个昂首挺胸,眼里满是憧憬。为首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当年凡界小镇的林风,只是少了些跳脱,多了份沉稳,鬓角还别着一朵小小的琉璃花——那是落霞镇特有的花,象征“不忘来路”。
“弟子云逍,见过林师、苏师。”少年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行礼,声音朗朗,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弟子来自凡界天楚王朝,家父曾受二位恩惠,嘱咐弟子定要承袭‘守护之道’。”
林风看着他腰间的木剑,剑穗上系着块小小的玉佩,上面刻着个“云”字——他忽然想起第六十二章在天楚皇城,那个被魔尊残魂夺舍的皇帝麾下,有位拼死保护百姓的云将军。那时城破之日,云将军身中数箭,却仍用身体挡住皇宫大门,吼着“让百姓先逃”,后来虽重伤不治,却留下了满门忠烈。如今这少年的眉眼,竟与那位将军有七分相似。
“你的剑呢?”苏清寒的声音温和却有力量,目光扫过众弟子,像当年在寒月殿指点她练剑的师尊,却又多了份人间的暖意,“今日授剑,先问诸位一个问题:何为剑?”
底下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一个圆脸少女怯生生地开口,辫子上的红绳晃了晃:“剑是……是斩妖除魔的法器?”她叫阿圆,来自凡界一个遭过洪水的村落,是林风当年用守盏人血脉引来活水救的村子里的孩子。
另一个高个少年立刻接话,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锐气:“是修炼的助力,能助我们突破境界!”他叫石敢当,来自修真界边缘的碎石村,村里的长辈曾被苏清寒的净世之力救过命。
议论声渐起,唯有云逍沉默着,眉头微蹙,像是在斟酌词句。林风走到殿中,拾起一柄放在供桌上的铁剑,剑尖轻挑,将地上的一片落叶劈成两半,却未伤及分毫地砖——那是他第九世在落霞镇学的“留力”之法,当年为了给张叔家的孩子削木剑,练了整整三个月。
“诸位请看。”他手腕轻转,剑身在空中划出柔和的弧线,落叶的两半竟又贴合在一起,仿佛从未被劈开,“剑可裂物,亦可补隙,关键不在刃之利,而在心之向。”
苏清寒接过他手中的剑,指尖在剑脊上轻轻一弹,清越的剑鸣在殿中回荡,震得梁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清霄宗旧规,入门需先修三年基础心法,再碰剑。”她的目光扫过众弟子,颈后的阴阳双鱼纹微微发亮,“但从今日起,改为先学‘护’,再学‘击’。”她说着抬手对着殿外一挥,阶下的水缸突然倾塌,水流奔涌而出,眼看就要淹到阶下的药圃——那里面种着阿圆带回来的“救命稻”,是她家乡灾后重生的稻种。
众弟子惊呼着后退,唯有云逍反应最快,飞身跃起,木剑在手中一转,竟用剑脊挡住了水流的去路。他的灵力尚浅,手臂被水流冲击得微微颤抖,却死死不肯撤剑,直到杂役们赶来堵住缺口,他才踉跄着落地,手心已被木剑磨出了红痕。
“好。”林风点头赞许,从殿侧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铁剑,剑柄上缠着新缠的蓝布——那是苏清寒昨夜亲手缠的,针脚细密,还绣了朵小小的玉兰,“这柄‘承影’,是当年云将军的佩剑重铸而成,今日便赠予你。”
云逍的眼睛瞬间红了,双手接过剑时指尖都在颤抖,剑身在阳光下闪着光,映出他含泪的眼:“弟子……弟子定不辱使命!”
授剑仪式比预想的要长。苏清寒教弟子们用剑脊托举飘落的花瓣,练的是“稳”——她记得第五世诛仙台,若不是自己手不稳,那剑也不会偏得那么急;林风则带他们去后山的药圃,用剑尖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移植新苗,练的是“准”——第七世雪夜,他就是这样,用剑挑开她冻僵的手指,把暖手炉塞了进去。
日头升至正中时,少年少女们的额角都沁出了汗,青衫后背湿了一大片,却没有一人叫苦。阿圆的脸晒得通红,却仍踮着脚,用剑尖轻轻扶起一株被风吹倒的药草,嘴里还念叨着“苏师说,草木也有灵”;石敢当力气大,就帮着挑水,木剑别在腰间,晃悠着像根不起眼的柴火棍。
“休息片刻吧。”林风取出腰间的水囊,递给身边的云逍,水囊是凡界的粗布缝的,上面还印着天楚王朝的海棠花——那是苏清寒特意让人做的,说“带着人间的样子,练剑才不会忘本”。“当年我在清霄宗,总觉得练剑是为了变强,为了不再被欺负。”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那里曾是诛仙台的旧址,如今已种满了桃树,春天开花时像片粉色的云,“直到后来才明白,真正的强,是有能力护着想要护的人,而不是逞一时之快。”
云逍捧着水囊,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两颗星:“林师,您和苏师九世轮回的故事,凡界都传遍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耳尖泛红,“说书先生说,您为了苏师,曾在忘川河畔守了三百年,是不是真的?”
林风笑了,转头看向正在给弟子们分发糕点的苏清寒。她正弯腰听阿圆说话,手里拿着块桂花糕,大概是阿圆又在讲村里的趣事,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阳光落在她发间,将那串琉璃碎珠照得如星子般闪烁。
“是真的。”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但她为了我,舍弃过更珍贵的东西。”比如第六十七章在山神庙,她为了让他避开天道的追杀,自毁神格,从高高在上的天道,变成了会痛会哭的凡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第九世落霞镇的晒谷场。苏清寒坐在殿角的书案前,批改弟子们的课业。其中一本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剑谱,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脸颊上点着两坨腮红,落款是“阿圆”。她提笔在旁边批注:“剑势虽稚,心意已诚,明日可来后殿,我教你如何用剑穗绾花。”——那是她第八世在人间学的手艺,当年为了给林风绣剑穗,扎破了无数次手指。
“在想什么?”林风端着两碗莲子羹走进来,将其中一碗放在她手边,瓷碗边缘还留着他的指温,“李师叔说,凡界的落霞镇捎了信来,说张叔转世的那个孩子,已经能背出我们教的《护民要诀》了。”他还记得第六十六章,那个孩子把盏魂捧给他时,奶声奶气地说“爹娘说,这个亮晶晶的要给好人”。
苏清寒放下笔,舀了一勺莲子羹,莲子是忘川河畔采的,带着淡淡的清苦,却回甘悠长:“在想第七世我们在人间,你贩茶我织锦,那时总觉得日子太慢,盼着能快点修仙,快点变强。”她抬眼看向林风,眼底的光温润如水,像落霞镇的河水,“却不知那时的日子,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安稳。”那时他们住在两间相邻的茅屋,他每日挑着茶担出门,她坐在窗前织锦,傍晚时他会带一串糖葫芦回来,两人分着吃,看夕阳把天染成橘红色。
林风挨着她坐下,木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在附和他们的话。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她的手微凉,是练寒月心经留下的印记:“现在也不晚。”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玉兰香,在殿里弥漫开来,“你看,连味道都和当年一样。”
苏清寒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像第一世山神庙前,他偷偷塞给她的那块麦饼。她忽然放下糕点,伸手抱住了林风的腰,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衣襟上,那里还沾着晨露的湿气,带着草木的清香,声音闷闷的:“林风,谢谢你。”
林风愣住了,随即轻轻回抱住她,手掌轻抚着她的长发。他知道她谢的不是一块桂花糕,是第五世诛仙台他那句“我信你”,是第七世雪夜他把棉袄盖在她身上,是第九世洪水时他说“死也一起”,是九世的不离不弃,是从青丝到白发的执念,是终于能卸下所有枷锁,坦然拥抱彼此的此刻。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低头,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那熟悉的玉兰香,“谢谢你,从未放弃过我。”
殿外传来弟子们的欢笑声,云逍正带着大家在院中练剑,木剑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夹杂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阿圆大概是练得累了,正坐在玉兰树下,给石敢当讲凡界的故事,石敢当听得认真,手里还握着那柄木剑,却不像之前那样紧绷,反而像握着个寻常玩意儿。夕阳的金辉从殿门涌入,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袖中的《寒月心经》悄然翻开,夹着的玉兰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在点头微笑。
夜幕降临时,清霄城的灯一盏盏亮起,如散落人间的星辰。林风与苏清寒并肩站在望月台上,看着远处凡界的万家灯火,修真界的山门霞光,青冥境的灵脉微光,像一幅流动的画。李师叔带着几个老弟子在台下摆了桌,正给新弟子们讲当年的故事,说到林风在不归崖自毁轮回印记时,云逍他们都瞪大了眼睛,阿圆还偷偷抹了把眼泪。
“你看。”苏清寒指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那是被他们重塑的守世星,比以前亮了十倍不止,“它比以前更亮了。”
林风握紧她的手,掌心的琉璃碎珠与她腕间的玉佩同时亮起,交相辉映,像两轮小小的日月:“因为三界都在好好地活着。”
远处的药圃里,云逍和阿圆还在借着月光练习托举花瓣,木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心事。风吹过玉兰树,落了一地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漫过清霄城的每一个角落,漫过九世轮回的漫长时光,最终落在此刻的人间烟火里,温柔而绵长。
“永不分离。”苏清寒的声音很轻,却像誓言,在夜风中荡开,与守世星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而那株新栽的玉兰树,仿佛也听懂了这句话,枝桠轻轻晃动,抖落了最后一滴露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个圆满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