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衙门里,朱万良正拍着桌子暴跳如雷,唾沫星子喷了底下跪着的传令兵一脸:
\"陈破虏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马黑虎那厮更是该千刀万剐!
竟敢杀官造反!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提拔这两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他气得胡子直抖,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想摔,又舍不得这上好的景德镇瓷器,重重顿在桌上:
\"陈破虏私通白莲教,马黑虎袭杀上官,这两个狗贼凑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好事!定是他们蛊惑军心,意图不轨!\"
正骂得起劲,一个亲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面无人色地喊道:
\"总兵大人!不好了!新平堡的乱兵冲进大同镇了!\"
朱万良先是一愣,随即更加暴怒:
\"放屁!明明是陈破虏和马黑虎作乱,关新平堡什么事?\"
那亲兵带着哭腔回道:
\"真是新平堡的兵!带头的是王国梁参将手下的士卒,现在正往巡抚衙门冲呢!\"
朱万良一听,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骂道:
\"王国梁这个王八蛋!老子正要查他吃空饷的事,他倒先给老子来这一手!\"
这时又有个探子慌慌张张跑来:
\"大人!乱兵已经围了巡抚衙门,小的亲眼看见张巡抚翻后墙跑了!\"
朱万良这下真的慌了。他强作镇定,开始部署:
\"快!紧闭总兵府大门!亲兵营死守正门,一个乱兵也不许放进来!\"
他眼珠一转,又补充道:
\"武库的钥匙给老子收好了,谁也不准动!要是让乱兵拿到兵器,那还得了!\"
接着他想起什么,急忙喊道:
\"快派塘骑去宣府求援!要快!\"
被点到的塘骑心里暗骂:
\"我去你大爷的吧!张巡抚都跑没影了,还让老子去送死?\"
表面却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卑职这就去!定不负总兵所托!\"
那塘骑一出总兵府,就慢悠悠地牵着马溜达。
他先找了个茶摊喝了碗茶,又去相好的寡妇家坐了半个时辰,心里盘算着:
\"张巡抚待我不薄,我得给他多争取点逃跑时间。
朱万良这老狐狸,平时克扣军饷比谁都狠,现在知道急了?\"
直到日头偏西,他才不紧不慢地往宣府方向晃荡,一路还盘算着怎么编个迷路的借口。
而此时总兵府内,朱万良正焦躁地踱步。
他哪里知道,他那些\"英明神武\"的部署,正在一步步把自己推向绝路:
紧闭大门让乱兵更加愤怒,拒发兵器让守军士气低落,而求援的塘骑...此刻正在寡妇家的炕上打盹呢。
就在朱万良紧闭总兵府大门的同时,兵备道张宗衡的府邸却是另一番景象。
张宗衡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不但不慌,反而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他立即唤来亲信,低声吩咐:
\"快!带五百人去银库,就说是奉令护饷!把户部新拨的三万两辽饷连夜运到我在城西的私宅去!\"
看着亲信领命而去,张宗衡又招来一个机灵的家丁,在他耳边密语:
\"你混到乱兵里去,找个机会喊'杀贪官,找张道台领赏'!记住,要喊得响亮些!\"
那家丁领了赏钱,兴冲冲地溜出后门,一头扎进乱兵队伍里。
等到乱兵们砸开一家粮铺时,这家丁觉得时机到了,扯着嗓子大喊:
\"弟兄们!杀贪官啊!找张道台领赏银!\"
谁知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乱兵就揪住他的衣领:
\"放你娘的屁!你个乃求货!张宗衡那老狐狸早跑没影了,找你妈谁领赏?\"
另一个乱兵也围上来:\"这小子穿得人模狗样的,肯定是官府的探子!\"
\"打他!\"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哎呦!别打!我是自己人啊!\"那家丁抱头鼠窜,却被众人围在中间。
\"自己人?老子看你就是来捣乱的!\"一个老兵抡起扁担就往他背上抽。
\"哥几个往死里打!这准是官府派来搅局的!\"
那家丁被打得哭爹喊娘,最后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连钱袋都丢在了路上。
与此同时,大同镇的卫所体系也彻底失灵了。
卫指挥使急得满头大汗,先是派人去左卫城调兵,结果千户王勋直接称病不起。
又派人去镇虏卫求援,参将王国梁却谎报蒙古入寇,按兵不动。
按照明朝卫所制本该\"五所联防\",最后却只有阳和卫勉强派来了二百老弱残兵,
这些老兵油子刚到城门口,看见乱兵的声势,就找个墙角蹲着不动了。
张宗衡在府里得知心腹被打跑的消息,气得直跺脚:
\"这帮蠢货!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但他转头看见院子里正在装车的银箱,又得意地捋须微笑。
外面的乱局正好掩护他转移饷银,等这事过去,他张道台就是大同镇最大的赢家。
乱兵们黑压压地涌到总兵衙门前的空场上,却被那两扇包着厚铁皮的榆木大门挡住了去路。
门楼上,朱万良的辽东亲兵一字排开,清一色的铁盔棉甲,手里的三眼铳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下面的弟兄们!\"一个亲兵把总扶着垛口喊道,\"朱总兵待咱们不薄,何苦跟着造反?现在散去,还能留条活路!\"
乱兵队伍里一阵骚动。这些刚从新平堡来的士卒,手里拿的多是锄头、草叉,看着门楼上那些精良的火器,不少人心里直打鼓。
郭忠攥紧了手里的腰刀,还没开口,身边一个王国梁安插的亲信就跳着脚骂起来:
\"放你娘的屁!朱万良克扣军饷的时候,咋不想着给弟兄们留活路?\"
门楼上的把总冷笑一声:\"克扣军饷?那得问张巡抚和王国梁去!朱总兵自己的亲兵都两个月没见饷银了!\"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乱兵们交头接耳起来。
确实,朱万良的亲兵虽然装备精良,但一个个面黄肌瘦,棉甲都破了好几个洞。
郭忠眯着眼打量总兵府的围墙。正门防守森严,硬冲肯定吃亏。
他想起刚才抄家时,有个老吏说过总兵府西墙挨着民宅,那边是个马厩...
\"弟兄们!\"郭忠突然喊道,\"跟这帮看门狗废什么话!他们吃香喝辣的时候,咱们连霉米都吃不饱!\"
他一把拉过几个机灵的手下,压低声音吩咐:
\"去几个人,到西墙那边看看有没有能下手的地方。
再找找刚才在巡抚衙门缴获的火药,看能不能把墙炸个口子!\"
他又对另一个头目说:
\"带些弟兄,绕到后街去喊话。就说是朱万良克扣军饷,与当兵的无关,劝卫所兵倒戈!\"
最后,郭忠对身边一个会写字的老兵说:
\"找块白布,用血写'只诛朱贼,不伤士卒'八个字,绑在箭上射进去!\"
乱兵们见头目有了主张,顿时又来了精神。
几个腿脚快的立即往西墙跑去,还有人开始翻找火药桶。
门楼上的亲兵见状,紧张地握紧了火铳。
对峙,从明处转到了暗处。
总兵府的高墙内外,一场更危险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