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氏坞的日子,像一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死水。张伟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记数小童”的角色,每日在库房、账房间穿梭,拨弄着算筹,记录着枯燥的数字。他学会了低头走路,学会了用最简洁恭敬的语言回话,学会了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然而,坞堡并非铁板一块的世外桃源。森严的等级和规矩之下,潜藏着各种矛盾和阴影。
管事的贪婪。 管家张福是堡内的实权人物,对下人苛刻,对手中的权力运用得淋漓尽致。张伟不止一次看到,他在分配口粮、安排活计时,明显偏袒自己的亲信或收了贿赂的人。那些老实巴交、没有靠山的佃户和雇工,往往分到最差的活、最少的粮。有人私下抱怨,却被张福以“怠工”或“诽谤主家”为由鞭打惩罚。张伟看在眼里,心中凛然,更加不敢有丝毫逾矩。
庄丁的跋扈。 负责守卫的庄丁,自恃有武力,在普通佃户和雇工面前趾高气扬。他们巡逻时,顺手牵羊拿点东西是常事,对稍有姿色的妇人言语调戏甚至动手动脚,也时有发生。受害者往往敢怒不敢言。张伟曾亲眼看到一个庄丁调戏一个佃户的女儿,女孩的父亲上前理论,反被庄丁污蔑“冲撞巡逻”,挨了几鞭子。那种无力反抗的屈辱和愤怒,让张伟感同身受。
内部的倾轧。 即使在下层雇工和佃户之间,也存在竞争和欺压。为了争夺相对轻松的活计、多一点口粮、或者一个更避风的住处,拉帮结派、互相排挤的事情屡见不鲜。张伟因为年纪小,又是新来的,没少受一些老油子雇工的欺负和指使,让他干更多的杂活。他只能默默忍耐,因为他没有任何依靠。
堡主的威严。 堡主张老爷偶尔会在庄丁护卫下巡视堡内,或者主持祭祀、分配任务。他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眼神锐利,不怒自威。所有人见了他都屏息凝神,躬身行礼,不敢抬头。张伟能感觉到,这位堡主才是这座坞堡真正的主宰,他的意志就是这里的法律。张福的权势,也完全来自于堡主的信任。
内心独白(权力的结构):
张老爷是皇帝,张福是宰相,庄丁是军队和衙役,我们就是最底层的百姓……这里就是一个小朝廷。
除了人际的阴暗,张伟也从一些零碎的信息中,拼凑出坞堡面临的外部压力。
通过往来商贩的只言片语,他得知外界越来越乱。黄巾虽平,但各地盗匪蜂起,小股溃兵和流民武装四处劫掠。官府无力控制,加征的税赋和徭役却越来越重,许多小地主和自耕农破产,被迫投靠像张氏坞这样的豪强寻求庇护,这反而壮大了坞堡的实力,但也带来了更多的人口压力和粮食消耗。
张伟在帮忙清点库房时,能明显感觉到堡内在囤积物资。粮食、盐、铁料、药材,都在不断增加储备。庄丁的训练也变得更加频繁和严格。这一切都预示着,堡主判断外面的局势会进一步恶化,坞堡必须做好长期坚守甚至应对攻击的准备。
危机感,像一层无形的薄冰,覆盖在坞堡看似平稳的表面之下。
一天,张伟被张福叫去,帮忙核对一批新收的佃户“投献”田产和借贷粮种的账目。他看到账本上,许多佃户的名字后面,都标注着沉重的债务和高达五成甚至七成的田租。这意味着,这些佃户世代都将被牢牢捆绑在这片土地上,为堡主劳作,难以翻身。
土地兼并和人身依附,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以最赤裸的方式呈现。
内心独白(沉重的枷锁):
投靠豪强,得到庇护,付出的却是子孙后代的自甘……这代价,太沉重了。
晚上,张伟躺在冰冷的炕上,辗转反侧。坞堡给了他暂时的安全,却让他看到了这个时代更深的黑暗面。这里没有公平,没有正义,只有赤裸裸的强权和严酷的生存逻辑。他就像一只误入蜂巢的飞蛾,必须时刻小心,避免被蜂群吞噬。
他开始更加迫切地思考自己的未来。难道要一辈子困在这个堡垒里,做一个战战兢兢、任人驱使的下人吗?等到年纪再大点,或许会被配给某个佃户的女儿,生下的孩子继续为张家做牛做马?
不!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窒息。他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无法接受这种被注定、被奴役的命运。
必须离开! 但不是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出去是死路一条。
内心独白(蛰伏与等待):
现在只能忍耐……像冬眠的蛇一样,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要学更多东西,要更了解这个世界,要变得更强!
他摸了摸枕边那把冰冷的柴刀。这是独臂老头和老车夫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也是他不甘屈从的象征。
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喘气。他要活着看到更广阔的天空,哪怕那片天空下依旧充满风雨。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在这个充满阴影的坞堡里,隐忍,学习,成长。
寒冬依旧,坞堡高墙之外,乱世正酣。而高墙之内,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在黑暗中,悄悄燃起了不甘的火焰。这火焰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照亮了他前路的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