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苍凉悠远的号角声,如同被唤醒的远古巨兽的咆哮,在天狼山脉间层层回荡,宣告着这场皇家围猎的正式开始。
仿佛是听到了冲锋的号令,早已按捺不住的太子与靖王两方人马,瞬间化作两股洪流,向着密林深处席卷而去。马蹄翻飞,尘土漫天,精良的铠甲在晨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士兵们高亢的呼喝声与猎犬兴奋的吠叫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意志。
他们的目标明确而炽热——密林深处的“雪山白虎”,以及那柄象征着无上武勋的神兵“裂风”。
然而,在这片狂热的浪潮中,我们这一队人马,却显得格格不入。
幕玄辰反其道而行,并未加入那场疯狂的竞逐。他只带了不到三十人的亲卫,不急不躁地沿着猎场的外围,向着一处相对偏僻稀疏的林地缓缓行进。
他骑着高大的黑马走在最前,手中拿着一张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更为详尽的兽皮地图,时而驻足远眺,时而低头沉思,仿佛不是来狩猎,而是来游山玩水。
而我,骑着一匹相对温顺的枣红母马,跟在他的身侧。我的存在,对于这支队伍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累赘。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黏在我背后的目光,充满了怎样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耐。
他们是宸王麾下最精锐的亲卫,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百战之士,是真正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幕玄辰冲锋陷阵的死士。在他们眼中,他们的王爷是战无不胜的神明,理应驰骋于最危险的战场,夺取最耀眼的功勋。
可现在,他们敬若神明的王爷,却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对“雪山白虎”的争夺,像个懦夫一样在外围打转。
而这个女人,还是一个声名狼藉、靠着狐媚手段上位的“妖女”。
“林校尉,咱们就真这么逛下去?太子和靖王的人马,怕是连老虎毛都摸着了!”一个年轻气盛、脸上还带着一道浅浅刀疤的亲卫终于忍不住,催马凑到队伍前方的头领身边,压低了声音抱怨道。
被称作“林校尉”的男人,是这支队伍的统领,约莫三十出头,面容冷硬,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他只是冷冷地瞥了那亲卫一眼,沉声道:“王爷的决定,轮得到你来质疑?闭上你的嘴,做好你的事!”
那年轻亲卫被训斥得缩了缩脖子,却依旧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还不是因为带了个拖油瓶……”
他的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林间,却足够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理解他们的想法。在这些铁血军人眼中,我柔弱、无用,是他们王爷辉煌道路上的污点与负累。这种源于忠诚的排斥,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化解。
尊重,从来不是靠身份求来的,而是靠实力赢来的。
幕玄辰似乎也听到了那句抱怨,他头也未回,只是淡淡地开口:“阿武,今晚的警戒,你负责第一班。”
那个叫阿武的年轻亲卫脸色一白,立刻噤声。谁都知道,围猎第一晚的警戒,是最累也最容易出事的。这是王爷对他的小小惩戒。
一路上,再无人敢公然抱怨,但那种无声的、充满了敌意的沉默,比冷嘲热讽更令人窒息。他们刻意与我保持着距离,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瘟疫。就连偶尔需要传递水囊,到了我这里,都会被不着痕迹地绕开。
我成了这座队伍里,一座被孤立的岛屿。
幕玄辰并未出言为我解围,他只是偶尔会侧过头,用眼神询问我的状况。我每次都对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妨。
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自己面对的考验。如果连他身边亲卫的认可都无法得到,我又如何能成为他的“铠甲”?
……
黄昏时分,我们在一条清澈的溪流边扎下了营地。
篝火升起,驱散了林间的寒意。亲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擦拭着兵器,啃着干粮,气氛依旧沉闷。
之前抱怨的那个叫阿武的亲卫,大概是渴了一整天,又被罚了夜班,心中有气。他解下水囊,发现已经空了,便烦躁地走到溪边,捧起清冽的溪水,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了起来。
“痛快!”他抹了一把嘴,正想对同伴炫耀这溪水的甘甜。
然而,下一秒,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整个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弓下了身子,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他双手死死地捂住腹部,脸上的肌肉因剧痛而扭曲,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蜷缩成了一团。
“阿武!”
离他最近的林校尉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怎么回事?”
“我的肚子……肚子像刀绞一样……痛……”阿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
“是水!水里有毒!”另一个亲卫惊恐地大叫起来,指着那条看似无害的溪流。
这两个字,如同在平静的油锅里丢进了一颗火星,整个营地瞬间炸开了锅!
“戒备!全体戒备!”林校尉脸色铁青,厉声下令。
亲卫们“唰唰”地拔出腰间的佩刀,迅速在营地周围布下了防御阵型,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四周幽暗的树林。在他们看来,这必然是太子或靖王的人,下的阴险毒手!
混乱之中,几名略通医理的亲卫围在阿武身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检查口腔,却根本束手无策。阿武的症状,不像是任何一种他们已知的毒药。
就在这一片紧张与混乱之中,我却异常冷静。
我快步走到蜷缩在地的阿武身边,蹲下身。林校尉立刻投来警惕的目光,一只手按在了刀柄上。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飞快地检查了一下阿武的嘴唇和指甲,没有发黑;又俯身闻了闻他的呼吸,没有异味。
“不是毒。”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每个人的耳中。
“你懂什么!”一名亲卫立刻怒声反驳,“不是毒,阿武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与他争辩,只是站起身,快步走回我的马匹旁,从侧面挂着的一个半旧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布包。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我打开布包,里面露出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珍稀的药材,没有神奇的解药,只有一小袋黑色的木炭碎块,一包用布袋装好的干净细沙,以及几层叠得整整齐齐的厚棉布。
“你在做什么?”林校尉皱眉问道,眼中满是怀疑。
我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一个备用的水囊,用匕首利落地割去了底部,将其倒置。然后,我熟练地在水囊的瓶口处,先塞进一层棉布,接着倒上厚厚的一层细沙,再铺上一层木炭碎块,最后,再覆盖上一层棉布。
一个简陋,却有效的多层滤水装置,在短短几十息内,便在我手中成型。
我拿着这个奇怪的装置走到溪边,舀起溪水,缓缓地从上方倒入。清澈的溪水,经过沙与炭的层层过滤,从水囊的瓶口处,一滴一滴地,重新渗出,汇入我事先准备好的木碗中。
做完这一切,我才端着那半碗过滤后的水,走到阿武身边,递给了还在怀疑地瞪着我的林校尉。
“让他喝下去。”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不是毒。天狼山野兽众多,上游很可能有动物的尸体或者粪便,污染了水源。他喝了带有秽物的水,才会腹痛如绞。这叫细菌感染,用干净的水帮他清洗肠胃,把脏东西排出来,就会好转。”
“细菌?”林校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词他闻所未闻。
“你听过……疫病吗?”我换了一种他们能理解的方式,“很多疫病,就是通过不干净的水源传播的。原理是一样的。”
林校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我手中那碗清澈见底的水,又看了看我平静而专业的眼神,那种不容置疑的镇定,莫名地让他产生了一丝信服。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信将疑地接过木碗,扶起已经痛得有些神志不清的阿武,将过滤后的水,一点点地喂了下去。
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之前那些充满了鄙夷与嘲讽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所有亲卫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中,有震惊,有困惑,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
他们引以为傲的战斗经验,在面对这种“非战斗”危机时,显得苍白无力。而他们眼中一无是处的“准王妃”,却用一堆他们看不懂的“垃圾”,轻易地化解了这场足以让整个队伍陷入恐慌的危机。
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看我的眼神,将彻底不同。
不远处,一直默默观察着一切的幕玄辰,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缓步向我走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自然而然地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递给了我。
“做得很好。”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赞许。
我接过丝帕,擦了擦手,心中一片澄明。
这只是第一步。要在这场充满恶意的盛宴中活下去,我需要做的,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