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太子“刀”的第一天,是从黎明前的黑暗中开始的。
我几乎一夜未眠。
当值房的烛火燃尽最后一滴蜡泪,天际才透出一点鱼肚白。我坐在那张紫檀长案后,身前身后,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卷宗。
有来自边境的加密军报,有安插在各个王公大臣府邸的密探传回的字条,有京城各大坊市米价、盐价、布价的波动记录,甚至还有某位言官昨夜在哪个青楼喝醉了酒,说了些什么醉话的详细报告。
这些,就是东宫的耳目,是幕玄辰用权力和金钱编织成的一张无形大网,覆盖了整个大周王朝的神经末梢。
而我,就是这张网的中心。
我的任务,就是从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庞杂混乱的信息中,找出有用的蛛丝马迹,理清其中的逻辑,然后呈递给那道月洞门后的男人。
这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权力,也是一种能将人压垮的重担。幕玄辰那个血红色的叉,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如今的每一句分析,每一个判断,都可能决定无数人的荣辱生死。
“秦女史。”
明总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抬着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木箱。
他将箱子放到我的案上,用一把特制的钥匙打开,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依旧是那种客气又疏远的审视。
“这是‘玄鸟卫’今晨刚送回的密报,殿下吩咐,由您先行阅览。”
“玄鸟卫”,是太子手中最神秘、最精锐的情报组织,只听他一人号令。能接触到玄鸟卫的情报,意味着我已经真正踏入了东宫的核心圈。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待明总管出去后,我将手伸进了那冰冷的木箱。
里面的情报,不再是写在纸上,而是用极细的丝线,绣在一块块巴掌大的黑布上,以防被水浸湿或轻易损毁。
我迅速地浏览着。
【睿王府:无异动,二皇子闭门谢客,称病。】
【皇后宫中:昨日召见了娘家侄儿,户部侍郎郑谦。】
【城西兵马司:副指挥使昨夜赌输三千两。】
……
大多是些琐碎的情报,但对幕玄辰这样的人来说,任何细节都可能成为棋盘上的一步。
忽然,我的指尖停在了两块黑布上。
第一块,来自安插在勇王府的“钉子”,也就是被幕玄辰“唤醒”的那颗棋子。
【勇王昨夜子时,于书房密会京畿北营都统赵匡。】
京畿北营,负责拱卫皇城北门。勇王深夜密会其主官,这绝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亲王该做的事。
我将这块黑布放到一边,拿起了第二块。
【京城粮市:近三日,有数名晋商,以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大量收购城内米粮,囤于北城‘四海’货仓。】
表面上看,这只是商人的逐利行为。
但我的大脑却在一瞬间,将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情报,串联了起来。
【系统指令:关联‘勇王’、‘京畿北营’、‘北城粮仓’。】
【数据分析中……】
【地理位置匹配:‘四海’货仓距离皇城北门,仅三里。】
【人物背景分析:京畿北营都统赵匡,五年前曾因粮饷问题,受过勇王恩惠。】
【事件模型推演:囤积粮食 -> 制造恐慌 -> 粮价飞涨 -> 民怨沸腾 -> 趁机作乱 -> 控制城门。】
【风险评估:一个完整的、意图制造内乱并伺机夺权的阴谋雏形。成功率:62%。威胁等级:极高。】
一瞬间,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好一个勇王!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只知享乐的闲散王爷,就连幕玄辰,之前也只是将他列为“渔翁”的怀疑对象之一。
谁能想到,他暗中布下的,竟是如此狠毒、如此动摇国本的一步棋!
一旦京城粮价失控,百姓饥饿之下,必然生乱。届时,勇王便可以勾结赵匡,以“清君侧、安社稷”的名义,控制北门,将自己的私军放入城中。
到那时,无论太子还是睿王,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我拿着那两块薄薄的黑布,只觉得它们重如千斤。
我没有丝毫犹豫,起身穿过月洞门,走进了内室。
幕玄辰正在临帖,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手腕沉稳,笔锋凌厉,纸上一个“杀”字,已经写就了一半,透着森然的寒气。
“殿下。”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写完最后一笔。那一点,如同凝固的血。
我将两块黑布,并排放在了他的书案上。
“勇王,要动京城的粮袋子。”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想让京城,先乱起来。”
幕玄辰终于放下了笔。
他拿起那两块黑布,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目光如剑,直刺我的眼底。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判断,也没有质疑我的结论。他只是问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你有几成把握?”
这一刻,我没有退缩。我将系统给出的冰冷数据,化作了自己斩钉截铁的回答。
“十成。”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幕玄辰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十息的时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明忠。”他朝门外喊道,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明总管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了门口:“殿下。”
“传令玄鸟卫指挥使,冯异,即刻入宫见我。”
“传令户部尚书,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在三个时辰内,给孤稳住京城粮价。”
“还有,”幕玄辰的眼中,杀意毕现,“派人去‘请’北营都统赵匡过府赴宴。告诉他,勇王也在。”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精准而致命。
我站在一旁,听得手心发凉。我明白,从这一刻起,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已经打响了。
而我,不再是旁观者。
我亲手,将这把名为“秦卿”的刀,递到了太子手上。而他,已经毫不犹豫地,让它见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