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之后的日子,许鑫成了校园里的 “固定风景”。
公告栏的红榜顶端总贴着许鑫的名字,课间操时总有人指着队伍里的我窃窃私语,连食堂打饭的阿姨都会多给我半勺红烧肉。
“考第一的娃娃,多吃点。”
可成绩单上的数字越耀眼,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就越沉。
高二的课表排得像密不透风的网,每天睁眼就是函数图像,闭眼还是元素周期表。
晚自习时盯着窗外的月亮,总觉得有两条路在眼前铺开,一条清晰明亮指向重点班与大学,另一条却通往本省省会 —— 那里有所特殊学校,藏着我不敢细想的过往。
偶尔做题累了,会想起省会那所鲁省信息职业学院。
实训楼前的香樟树总飘着细碎的叶片,老张总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敲着银灰色的老式笔记本
键盘敲出的 “哒哒” 声混着树影摇晃,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沾着速溶咖啡渍的手背上 —— 那是刚从机房出来,攥着印着 “雀巢” logo 的纸杯子没擦干净的痕迹。
陈哥的嗓门比机房里老式服务器的散热风扇还响,对着屏幕上的 c 语言报错框能念叨半小时,却会在冬天把我的搪瓷保温杯塞进他的厚棉袄内袋焐着。
“写代码熬通宵是常事,先把胃护好才有力气找 bug”。
还有苏老师,那个教 Vb 编程的年轻老师,总在我写的循环语句陷入死锁时,轻轻点着 cRt 显示器上的红色报错行:
“别急着删代码,先跟着报错信息找‘病根’”
她白衬衫袖口沾着的键盘灰,混着淡淡的袋装奶茶味道。
还有一个总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旁,攥着印着卡通图案的热饮纸杯等着自己的……
这些回忆像褪色的老照片,只能远远看着,摸不着也回不去。
学校在省会,虽说不算太远,坐高铁也就两个小时。
但上一世要不是大刘在电话里哭着说老周摔断了腿,他大概一辈子也不愿去那个地方。
李强的进步比预想中更快。
他把我给他圈的基础题抄在活页本上,课间蹲在走廊里背单词,连打篮球时都带着英语卡片,说要利用捡球的功夫多记两个。
有次他拿着及格的数学卷子跑过来,鼻尖还沾着粉笔灰:
“你看你看,我真的及格了!高二刚开始就及格,高考肯定有戏!”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我突然不敢告诉他,自己昨晚又梦见了那间飘着机油味的车间。
许敏托人送来的错题本里,夹着块水果糖,便签上写着 “周六回家带本物理辅导书,谢啦哥”。
我把糖塞进兜里,在背面画了个简单的笑脸。
爸妈的变化最让我揪心。
以前总为柴米油盐拌嘴的两人,现在晚饭后会凑在一起研究高二升高三的衔接资料。
我妈把报纸上的大学排名剪下来贴在冰箱上,红笔圈出的 “高二关键期” 字样格外醒目。
我爸路过书店时会买回一摞《高二冲刺指南》,扉页上还认真写着 “距高考还有 425 天”。
有天半夜起夜,听见他们在客厅说话,我妈声音压得很低:
“高二打好基础,明年冲刺才有力气,要是鑫鑫能考上重点大学……”
我爸叹了口气:
“别给孩子太大压力,高二能有这成绩已经不容易了。”
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父母攥皱的衣角上,像块冰凉的补丁。
期中考试前,老班把我叫到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张调班申请表。
“高二能有这成绩不容易”
他手指敲着桌面
“学校决定把你调到重点班,那里学习氛围更浓,对你高三升学乃至于高考帮助很大,我已经给你填好基本信息了。”
表格上 “学生签字” 那一栏空着,像个张着嘴的问号。
我盯着那行空白,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老师,高二还有时间,我能再想想吗?”
走出办公室时在楼梯口碰见许敏,她抱着作业本往下走,看见我就停下脚步。
“刚从老班那出来?” 我点点头,她从兜里掏出颗薄荷糖:“给,提神。”
糖纸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楼梯间格外清晰
“物理老师说你上次那道附加题解法特别巧,让我们班好生学学。”
她没多留,往下走了两步又回头
“重点班挺好的,不过你要是不想去,也没人能逼你。”
李强拿着刚及格的物理卷子来找我时,我正把调班申请表折成方块。
“这道题我还是不懂,” 他挠着头,“你给我讲讲呗。”
我展开卷子,笔尖落在受力分析图上,却怎么也画不出正确的合力方向。
“其实,” 我盯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 高二分流去学门技术也挺好?”
他手里的笔 “啪嗒” 掉在地上
“你说啥呢?高二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咱们不是说好一起冲刺高三考大学的吗?”
他捡起笔,眼圈有点红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笨,跟你不是一路人?”
我看着他攥皱的卷子,心里一阵酸涩 —— 他不知道,我念叨的 “手艺” 里藏着怎样的故事。
晚自习的铃声响时,我把调班申请表塞进桌肚里最底层。
窗外的月光爬上高二物理习题册,在 “高三重点难点预览” 那行字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桌角的铁盒里压着本卷边的小册子,是今年鲁省技术学院的招生简介。
封面印着实训楼的照片,悬铃木的影子斜斜地落在 “省级重点专业” 几个烫金大字上,边角被摩挲得发毛。。
走廊里传来许敏和同学的说笑声,她们大概在讨论高二的月考安排。
李强在后排大声问谁有多余的草稿纸,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莽撞。
晚风从窗缝溜进来,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松节油气息,我翻开物理课本,指尖划过 “高二物理必修二” 几个字。
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在两条轨道间摇摆的质点,一边是重点班的日光灯与倒计时牌,一边是省会的代码与香樟树,而白大褂上的粉笔灰、绘图板上未干的红痕、校门口那道总在等的身影,都随着这阵风,轻轻拂过记忆的褶皱。
放学时,李强非要拉我去操场投篮。
篮球砸在篮板上弹回来,他跳起来接住,汗水滴在水泥地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等咱们高二结束,” 他抹了把脸
“就去报同一个冲刺班,高三一起拼!”
我望着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突然很想告诉他,有些回忆离得不算远,却也回不去,而我站在脚下的土地上,既怕往前走会弄丢那些记忆,又怕停步会辜负眼前的朝阳。
篮球再次飞起来时,我没去接。
它在地上弹了三下,滚到铁丝网边停下,像个悬而未决的省略号,悬在高二这年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