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混迹基层这么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沈延敬这点道行,在他眼里还嫩了点!
他看向沈延敬的眼神,逐渐从最初的不满,变得愈发深沉、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冷意,仿佛要穿透他那副温顺的皮囊,看清内里真正的盘算。
沈延敬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老丈人眼神里那愈发危险的气息。
他知道,再让李丁香这么不管不顾地闹下去,非但达不到目的,反而会激起李建党的逆反心理,甚至可能彻底毁掉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女婿”形象。
时机已到,该他上场了!
他立刻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李丁香还在挥舞的手臂,语气温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阻拦,声音里甚至染上了一丝委屈和隐忍:“丁香,别闹了,听话。”
沈延敬先稳住李丁香,然后转向李建党,微微低下头,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又带着点“识大体”的伤感:
“爸,您别生气,丁香她也是……也是为了我好。” 他先替李丁香开脱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开始了他的表演,
“上大学,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丁香。我们才刚结婚,我舍不得她,也放心不下她。能在村里陪着您和妈,踏踏实实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个名额,还是让给更需要的同志吧,您千万别为难。”
这一番以退为进,可谓炉火纯青!
他不仅巧妙地将自己从“处心积虑谋取名额”的嫌疑中摘了出来,暗示那都是李丁香一厢情愿的想法。
更是深情款款地表达了对李丁香的“不舍”和对家庭的“责任感”,俨然一个为了爱情和家庭甘愿放弃前程的痴情种子形象。
李丁香哪里受得了这个?
她原本就因为父亲的态度满腹委屈,此刻听到沈延敬这番“情真意切”、“委曲求全”的话。
再看看他脸上那“强颜欢笑”的表情,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觉得自家男人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立刻反手紧紧抓住沈延敬的手,眼泪掉得更凶了。
扭头对着李建党,语气更加激动:“爹!你听听!你听听延敬说的!他都是为了我!他这么好,你怎么就不能帮帮他呢!难道你真要看着他一辈子埋没在村里吗?!”
沈延敬低着头,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那副隐忍无奈的模样,轻轻拍着李丁香的后背安抚她。
他知道,这把火,算是彻底烧起来了,而且,是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
接下来,就看李建党如何接招了。
李建党被闺女胡搅蛮缠得心头火起,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别再胡闹了!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工农兵大学名额给谁,那是要讲政策、讲条件、经过组织讨论决定的!不是我在家里一拍脑袋就能定下的!你真当你爹在大队一言堂吗?!”
李丁香看着父亲依旧铁板一块,丝毫不松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情急之下,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村里妇人常用的招数,悄悄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剧烈的疼痛瞬间让她眼眶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带着哭腔,试图用亲情打动父亲:“爹,我明白您担心什么,您是怕延敬将来飞黄腾达了就不要我了,对不对?可延敬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可好了!再说了,就算……就算您不信他,难道还不为您未来的外孙想想吗?他有个有出息的爹,将来……”
“外孙?”李建党眉头拧成了疙瘩,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烦躁和不解,“你们才刚结婚几天?哪来的外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只觉得闺女是为了达到目的开始胡说八道了。
被父亲如此质疑,李丁香把心一横,为了沈延敬的前程,她也顾不得许多了,脱口而出:“我已经……已经有了!都快一个月了!”
她说着,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脸上做出一种混合着羞涩与坚定的表情。
“什么?!” 李建党如遭雷击,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李丁香的肚子。
刚结婚就有一个月身孕?!这时间根本对不上!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李建党的脑海,除非他们在结婚前就已经……
巨大的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李建党的理智!
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额头青筋暴起,所有的怒火和疑心瞬间找到了宣泄口——沈延敬!
一定是这个小白脸花言巧语骗了他闺女,甚至可能当了冤大头!
“你个王八羔子!老子打死你!” 李建党怒吼一声,再也控制不住,抬脚就朝着一直垂首站在一旁看似恭敬的沈延敬狠狠踹了过去!
“爹!不要!” 李丁香见父亲暴怒动手,吓得魂飞魄散,想也没想就猛地张开双臂,整个人护在了沈延敬身前,尖声叫道,“爹!不关延敬的事!是……是……”
她本意是想说“是我们两情相悦,情不自禁”,或者“是我不小心”,但在极度的惊慌和口不择言下,那句“不关延敬的事”在这种语境下脱口而出,听起来却完全变了味道!
仿佛是在说这孩子,与沈延敬无关!
李丁香这含混不清、急于为沈延敬开脱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李建党耳边炸响!
他踹出去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住,脸上的暴怒凝固,转而化为一种极致的震惊、茫然和……被巨大耻辱笼罩的灰败。
他缓缓放下脚,目光从一脸决绝护着沈延敬的闺女,移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惊惶的沈延敬身上,再落回闺女那尚未显怀的肚子。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剩下李建党粗重的喘息声,和他那逐渐变得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