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北京的韩家,窗外的寒风呼啸着刮过胡同,屋里虽然烧着暖气,却似乎也驱不散韩妈妈吴蓉眉宇间那层浓浓的忧色。
她正坐在灯下,仔细地收拾着准备寄往遥远黑省的又一个包裹。
里面塞满了厚实的棉衣棉裤、精心炒制的肉酱、不易变质的糕点,还有攒下来的全国粮票和一些常用药品。
她拿起一件小女儿安禾以前在家时常穿的旧毛衣,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
终于忍不住,满是忧愁地深深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迷茫:“唉,这世道,怎么一晃眼就变成这样了呢?真是让人心里没着没落的…”
韩爸爸韩远山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戴着眼镜,就着台灯的光线翻阅着当天的报纸。
听到妻子这声充满无力感的叹息,他翻阅报纸的动作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才将报纸轻轻抖了一下,重新展平,目光却并未完全聚焦在铅字上。
他的声音显得比妻子沉稳许多,带着一种经过风浪后的克制,像是在安慰妻子,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别想那么多了,时局如此,非你我所能左右。眼下也只能静待其变。总会好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说起来,也幸好当初我们当机立断,顺应了政策,让安安和小珩早早下了乡。虽然孩子吃了苦,但至少避开了眼前京城里这些愈发让人看不清的风浪。眼下,我们更要谨言慎行,把自己这边守好,千万别让人抓到任何错处,这才是对孩子们最大的保护。”
吴蓉听到丈夫提起远在东北的一双儿女,一直强忍着的情绪瞬间决堤,眼眶倏地就红了。
她放下手里的毛衣,声音哽咽起来:
“道理我都懂,可我这心里,就是揪得慌!也不知道安安和小珩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信里每次都说她们过得很好,让我们别担心,可这话我能信吗?安安那孩子,从小身子骨就弱,天气稍一变凉就得感冒发烧,她哪里遭得住乡下那些顶风冒雪的农活啊?还有小珩,性子那么倔,也不知道会不会得罪人。我一想到他们可能在那边吃苦受罪,我这心就跟刀绞似的。”
泪水终于忍不住从她眼角滑落,她连忙用袖口去擦。
韩远山看着妻子掉眼泪,心里又何尝好受。
他放下报纸,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妻子身边,将手轻轻放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安慰道:
“别哭,蓉蓉。孩子们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安安看着柔弱,性子里的韧劲却不小。小珩更是机灵,知道护着姐姐。他们姐弟俩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一定能挺过去的。我们要相信他们。”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看到远在黑土地上的儿女: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该寄的东西寄周全,让他们衣食无忧。守好这个家,等他们回来。”
吴蓉靠在丈夫身侧,默默地点了点头,泪水却依旧止不住地流淌,那是一位母亲对远方儿女最深切、最无力的牵挂。
韩远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眉头微展,身体也不自觉地坐直了些,压低声音开口道:“对了,蓉蓉,差点忘了告诉你,安医生有消息了!”
“真的?!”吴蓉猛地转过身,原本盈满泪水的眼睛瞬间睁大,急切地抓住丈夫的胳膊,连声追问,
“在哪?人怎么样了?平安吗?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安医生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要不是他那些年妙手回春,细心给安安调理着,就安安那股弱症,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能不能平安长大都是两说。” 她的语气充满了感激与焦虑。
韩远山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声音压得更低:“人目前应该还平安。就在黑省。”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既有对命运安排的感叹,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说起来也是天意弄人,偏偏就是安安和小珩下乡的那个县。”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当初我给孩子们选定那个地方,也是费了一番心思,那边相对偏远,民风也还算淳朴,运动的风刮得不如城里这么猛烈。看来安医生那边,应该也是有故旧暗中使了力气,才能被安排到那里,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暂时避开了最凶险的风口浪尖。”
吴蓉一听就在女儿所在的地方,又是惊喜又是担忧:“真的?就在安安她们那儿?那赶紧的,想办法拍个电报给安安和小珩!让她们俩想想办法,偷偷的,多照顾着点安医生!最起码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咱们这边也好……”
她一想到恩人就在儿女附近,恨不得立刻将所有的关怀都输送过去。
“糊涂!”韩远山立刻打断妻子的话,神色变得异常严肃,
“安医生是被下放的身份!性质非同一般!直接拍电报,白纸黑字,万一被截获或者泄露,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们家跟他关系匪浅?这会立刻给两个孩子惹上天大的麻烦!到时候别说照顾安医生,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得被拖下水!”
他见妻子脸色发白,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便缓了缓,耐心解释道:
“不能用电报。我们不是正要给她们寄包裹吗?我来写信,把信藏在包裹里,最稳妥。有些事,绝不能写在明面上,得用只有自家人才看得懂的话,悄悄提醒一下安安,让她自己斟酌着办。她们人在当地,见机行事比我们远在京城指手画脚要安全得多,也灵活得多。”
吴蓉听完丈夫的分析,后背惊出一层冷汗,连忙点头:
“对对对,是我急糊涂了!还是你想得周到!信你来写,一定要写清楚,让孩子们千万小心,在自己周全的前提下,若能暗中关照一二,便是尽了我们的心了。”
韩远山凝重地点点头,拿起钢笔,铺开信纸。
他落笔的每一个字都需反复斟酌,既要将信息传递到位,又要确保即使信件意外落入他人之手,也抓不住任何实质性的把柄。
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