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轻松自在的氛围,在拥挤的知青大院里是绝对看不到的。
“颜姐,”韩安禾转头看向正准备收拾碗筷的颜莞白,“我们今天买到了七五粉跟猪肉,明天打算怎么做?”她指了指房梁上挂着的荷叶包,油渍已经透过荷叶,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颜莞白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眉梢眼角还带着笑意。
她掰着手指盘算:“今天运气不错,换到了两斤排骨、半斤腊肉,还买了五斤新米和一把红薯粉条。”说着叹了口气,“就是昨天换的青菜都吃完了,不过还有些野菜。”她仰起脸想了想,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想着做个红烧肉,就用你们今天买的五花肉、酸菜炖粉条、板栗烧排骨,酸菜跟板栗都能换一些回来;蒜泥拌野菜开胃;主食做红薯饭,再弄个菜丸子汤,荤素搭配着来。六菜一汤,应该够体面了。”
韩安禾在心里默算着明天的客人:大队长、段铁柱,还有三个帮忙建房的壮劳力。她犹豫道:“都是硬菜,但那些男同志胃口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边缘,“要不咱们再多蒸些二合面馒头?用今天新买的七五粉掺点玉米面,又香又顶饱。”
颜莞白恍然大悟:“还是你想得周到!”她转身从厨房搬出沉甸甸的面口袋,“我这就先把面和上,发一晚上更暄软。蒸它三笼屉,吃不完咱们自己也能留着慢慢吃。”
韩安禾赶忙起身帮忙,忙完厨房的活计,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屋里。
七月的黑省,白天气温能蹿到三十度,但入夜后依然带着几分凉意。
她坐在木板床上,这才发觉双脚火辣辣地疼,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叩叩——”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韩安禾咬着牙站起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扶着土坯墙,一瘸一拐地挪到门口。
打开门,月光下站着颜莞白和一脸焦急的韩安珩。
“姐!”韩安珩一个箭步冲上前,却被颜莞白抢先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韩安禾。
颜莞白的手掌粗糙却温暖,她皱着眉头:“我方才就见你走路不对劲,这是怎么了?”她低头看向韩安禾的脚,韩安禾穿着下乡时母亲给纳的千层底布鞋,鞋面上沾满了泥点子。
韩安禾勉强笑了笑:“今天走了太远的路,脚上起了泡,怕是磨破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韩安珩红着眼眶扶着姐姐另一侧胳膊,小心翼翼地把人搀回床边。韩安禾刚坐下,就听见弟弟带着哭腔的声音:“我路上说了要背你,你偏不肯!这苦吃得有什么意思?”
韩安禾望着弟弟倔强的侧脸,轻声道:“小珩,姐姐不能总依赖你,咱们下乡插队,往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韩安珩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在看到姐姐苍白的脸色时哽住了。月光透过窗棂,在韩安禾脸上投下光影,更显得她憔悴不堪。少年只能抿紧嘴唇,把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让我看看。”颜莞白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帮韩安禾脱下布鞋。鞋里已经洇出一片暗红,脱下来的白棉袜早就被血浸透,黏在磨破的水泡上。颜莞白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严重!安禾你忍着点,这袜子粘在伤口上了...”
韩安珩闻言立刻转身往外跑:“我去打水!”
颜莞白快步回自己屋里取来一个小包袱,打开后是个简易的急救包:一把生了锈但磨得锃亮的剪刀、几卷泛黄的纱布、一个贴着红纸的小瓷瓶。她边整理边解释:“这药粉是我自己配的,是跟村里赤脚医生学的方子...”
这时韩安珩端着一盆清水回来,水面还飘着几片随手摘的艾叶。他小心翼翼地把盆放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泥土地面。
颜莞白先用剪刀小心地剪开黏连的袜子。“嘶——”韩安禾倒抽一口冷气,手指紧紧攥住了床单。月光下,她的双脚惨不忍睹:脚后跟和脚掌处磨出了好几个血泡,有的已经破了,露出鲜红的嫩肉;没破的泡里积着浑浊的液体,在煤油灯下泛着可怕的光泽。
“得把脏水放出来。”颜莞白从头上取下一根发卡,在煤油灯焰上烤了烤。韩安珩别过脸去,只听见姐姐压抑的抽气声。发卡刺破水泡的瞬间,一股带着血丝的液体流了出来,颜莞白立即用艾叶水清洗伤口。
清洗完毕,颜莞白打开小瓷瓶,倒出些褐色的药粉。药粉散发着浓重的中药味,混着薄荷的清凉。“会有点疼,忍着点。”她说着将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韩安禾疼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硬是没叫出声来。
“姐!”韩安珩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一把抓住姐姐颤抖的手。
“没、没事...”韩安禾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最后,颜莞白用纱布一层层包裹伤处。她的手法娴熟,纱布缠得不松不紧,恰到好处。
包扎完毕,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好了,这两天别碰水。这药粉能消炎止血,我那儿还有,明天再换一次。”
韩安珩蹲在姐姐跟前,轻轻托起她包扎好的脚,声音闷闷的:“姐,以后我天天陪你锻炼...等你脚好了,我教你打军体拳,咱们慢慢来...”
韩安禾望着弟弟低垂的脑袋,少年倔强的后颈在煤油灯下泛着青白的光。她伸手揉了揉他乱蓬蓬的头发,“傻小子...”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心疼。
韩安禾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脚,纱布缠得整齐利落,隐约透出药粉的苦涩气息。
她抬头望向正在收拾药包的颜莞白,灯光在她侧脸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颜姐,真是太谢谢你了。”
颜莞白正把剩下的药粉仔细包好,闻言抬起头来:“说这些干什么?”她拍了拍手上的药粉,“咱们能分到一个地方下乡,那就是天定的缘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不互相帮衬着,日子还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