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珩的手指仔细摸索着军大衣的内衬边缘,在左侧内兜靠近腋下的位置,触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比其他地方稍厚实一点的拼接缝隙。
他看向姐姐,韩安禾默契地点点头,从随身的针线包里取出一根最细的针,小心翼翼地挑开那里几乎看不见的线头。
果然,里面藏着一封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笺。
煤油灯的光晕在信纸上跳跃,将两人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信的开头是父母惯常的嘘寒问暖,叮嘱他们添衣保暖,注意身体,言语朴实却充满温情。
然而,读到中间部分时,韩安禾的眉头微微蹙起,韩安珩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
这封信表面看是寻常家书,但里面巧妙地嵌入了只有韩家孩子才懂得的暗语。
这套暗语,还是他们小时候,父亲当作趣味游戏教给他们的,几个孩子曾乐此不疲地用这种“密码”传递小秘密。
没想到长大成人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派上用场,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信中的暗语指向了一个名字——安道成。
这位安道成老先生,是京城极负盛名的中医圣手,尤其擅长调理先天不足之症。
韩安禾幼时体弱,多亏了安老先生妙手回春,用了数年时间精心为她调理,才打下了如今的根基。
对韩家,尤其是对韩安禾而言,安老先生是如同亲人般的存在,恩重如山。
暗语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安道成老先生遭人构陷,已被下放!而下放的地点,赫然就是他们姐弟二人所在的这个黑省小村庄!
“安爷爷……”韩安珩失声低呼,猛地抬头看向姐姐,脸上血色褪去,满是担忧与焦急,“姐,安爷爷他……我们该怎么办?”
韩安禾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秋收前,确实有一批“身份特殊”的人被下放到村里,统一安排在村子最偏僻角落的牛棚附近居住,由专人看管劳动。
因为他们知青的劳动区域与那边完全不重叠,加上刻意避嫌,所以一直未曾留意过。
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划过脑海,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照亮了某些被忽略的细节。
原书女主角颜菀白在下乡期间,似乎机缘巧合拜了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先生为师,跟着他学习了许多中医知识,那位老先生的名字……好像……就叫安道成!
这个认知让韩安禾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既有对安爷爷遭遇的心痛与担忧,又有一种冥冥之中命运轨迹悄然衔接的宿命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变得坚定起来,看向焦急的弟弟,沉声道:
“别慌。既然知道了,我们就绝不能袖手旁观。安爷爷对我们有恩,如今他落难在此,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护他周全。”
煤油灯的火苗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映照出一种与她平日活泼灵动截然不同的沉稳与决断。
黑省的寒冬即将来临,牛棚那边的环境可想而知。
时间,变得紧迫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难得放晴,积雪未化,寒风却似乎缓和了些许。
韩安禾与韩安珩并未贸然行动,他们深知牛棚是敏感地带,任何不必要的接触都可能给安爷爷和他们自己带来麻烦。
两人借着“去老乡家换鸡蛋”、“捡柴火”等由头,状似无意地在那片低矮破旧的牛棚区域外围反复徘徊。
牛棚比他们想象的更为简陋,几间歪斜的土坯房在寒风中瑟缩,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凌乱。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佝偻的身影在附近缓慢活动,穿着破旧的棉袄,神情麻木。
每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姐弟俩的心都像被针扎了一下,更加担忧安爷爷的处境。
终于,在又一次假装在林子里找枯枝时,他们等待的机会来了。
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清瘦的身影提着一个破旧的木桶,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了出来。
尽管那人身形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脸颊凹陷,鬓角斑白,穿着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袄,但韩安禾和韩安珩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安道成安爷爷!
比起记忆中在京城时那位衣着整洁、精神矍铄的老者,眼前的安爷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破旧的棉袄甚至无法完全抵御寒风,让他时不时地微微发抖。
韩安珩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拳头紧紧攥起。
韩安禾也是心头一酸,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安道成弯下腰,正要用木桶舀起一捧雪,多年行医养成的敏锐感知,让他倏地察觉到不远处树林里投来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专注目光。
他动作一顿,条件反射般地直起身,警惕地回头望去——
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预想中的审查与呵斥,撞入眼帘的,是两张写满了震惊与毫不掩饰的担忧的年轻脸庞。
是韩家那两个孩子!
安道成瞬间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知道这姐弟俩下了乡,心里一直记挂着,尤其是安禾那丫头,底子薄,也不知能不能适应乡下的苦寒。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遭此大难,被发配到这苦寒之地,竟会与他们身处同一方天地!
只一瞬间的惊愕,安道成便迅速回过神来。
他看着那两个孩子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已然明了。
他们定是知晓了自己的处境,否则不会冒险出现在这附近徘徊张望。
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楚猛地涌上心头,在这举目无亲、受尽白眼的境地,能见到故人,尤其是这两个他视若子侄的孩子,几乎要击溃他强撑的坚强。
然而,理智瞬间回笼。这里是什么地方?周围可能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不能连累他们!
安道成混浊却依旧清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关切,有警示,更有不容置疑的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