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执地认为,段俊安肯定是看出了他来自大城市的身份不同,有心巴结他、与他交好,才会对他“另眼相看”。
当然,他心里再怎么洋洋自得,面对气场冷硬的段俊安,是绝不敢将这份优越感说出口的。
他只是不知道,段俊安那双在战场上淬炼过的眼睛,早已看透他眼底的算计和浮躁。
段俊安甚至私下里严肃地告诫过妹妹段明珠,让她离这个叫沈延敬的男知青远一点,此人心思活络却不正,小心被占了便宜或是利用了去。
毕竟,在别的知青点,女知青被能说会道的男知青欺骗感情、利用完就抛弃的事情,并非没有先例。
晨雾像一层轻薄的白纱,弥漫在静谧的村口,远处的树木和房屋都显得影影绰绰。
韩安禾刚走到村口附近,一眼就穿透朦胧的雾气,看到了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段俊安。
他似乎早已等候在此,目光穿透氤氲的雾气,直直地、专注地望向她来的方向,仿佛周遭的一切人和事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那眼神如此炽热而明确,让韩安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脸颊微微发起热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先转向一旁的姚春花、段定国以及来送行的其他段家人,轻声打招呼:“婶子,叔,你们这么早都来了。”
姚春花一见她,立刻亲热地迎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微凉,顿时心疼地嗔怪道:
“哎呦,我的乖乖!你这丫头,心思细知道来送人,怎么就不知道大清早的多穿一件?瞧你这小手凉的,跟冰疙瘩似的!这秋晨的寒气最是伤身,你身子骨本来就不比旁人,可得仔细些!”
韩安禾虽然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暖融融的,丝毫没有抗拒姚春花这份自然而然的亲近。
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姚春花温暖粗糙的手,柔声解释道:“婶子,我穿得不少了呢,里头的夹袄都套上了。就是刚才走过来时,路上吹了点晨风,手露在外面才有点凉,身上可是暖和和的,您别担心。”
说着,她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连忙示意了一下手里提着的布包:
“婶子,您和叔吃早饭了吗?我早上起来蒸了些白面馒头,还热乎着,特意多做了些,您和叔叔尝尝?”
她的话语里带着真诚的关切,也巧妙地想将自己一早的忙碌归于顺便,掩饰那份特意早起准备的心意。
韩安禾正与姚春花轻声说着话,感受着长辈手心里传来的温暖,那边厢,颜莞白、沈延敬等几个知青也走上前去,同段俊安道别。
沈延敬脸上堆着刻意热络的笑容,声音也比平日拔高了几分:“段同志,这么早就出发啊?一路上肯定辛苦,到了部队可得给我们来信,说说外面的新鲜事啊!”
他自觉这话说得既体贴又显身份,暗示着自己与对方是同一层次、该常联络的人。
颜莞白和其他人也纷纷说着“保重”、“再见”之类的话。
段俊安的目光虽偶尔扫过他们,回应得却极为简短克制,几乎只是微微颔首,从喉间发出几声低沉的“嗯”以示听见。
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正与母亲低声交谈的韩安禾那边,眉宇间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姚春花是何等眼力,早就把这边的情形看在眼里。
她拍了拍韩安禾的手背,又慈爱地替她捋了捋被晨风吹到颊边的一缕碎发,柔声道:
“好了,快去跟俊安说几句话吧,这一别,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韩安禾脸颊更红了些,轻轻点了点头。
段俊安立刻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原本略显疏离的神情瞬间变得专注起来。
他转向沈延敬几人,语气虽不算冷硬,却带着一种明确的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
“多谢各位同志来送行。时间不早,我也该准备出发了,大家也请回吧。”
这话里的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沈延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套近乎的话。
但触及段俊安那虽然平静却自带威压的眼神,到底没敢再多言,只得讪讪地笑了笑,和其他知青一起退开了几步,将空间留了出来。
霎时间,弥漫着晨雾的村口,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遭的声响似乎都远去模糊了,只有彼此之间那清晰可闻的、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的沉默。
段俊安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韩安禾,那双总是显得冷峻的眼睛,此刻却像融化的暖阳,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不舍。
“安安,你…来了。”他低声开口,声音因情绪涌动而比平日更加沙哑磁性,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话虽如此,可他眼底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和感动,却分明诉说着相反的期待。
韩安禾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睫,将手里那个仔细包裹着的布包递给他,轻声道:“蒸了些馒头,烙了几张饼,还煮了十几个鸡蛋,路上带着吃。省得…省得啃干粮。”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里面那个蓝色的布袋,是…是给大哥的,麻烦段大哥帮我带给他。”
段俊安接过那个还带着她体温和厨房烟火气的布包,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又克制地缩回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蜜又羞涩的张力。
“你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康年。”他郑重承诺,将布包紧紧攥在手里。
他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谢谢。辛苦了。”
晨风吹过,拂动她的发梢和他的衣角,两人相对而立,周围的世界仿佛安静下来,一种无声而浓烈的情愫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段俊安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个温热的布包,仿佛那不是简单的干粮,而是她交付的一份沉甸甸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