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弥漫着陈旧书籍的淡香,郭父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张厚重的红木书桌前,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端砚的边缘。
面对好友和爱人的“审判”,他们那充满期待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郭父的心头。
郭父最终还是决定把郭城宇单独叫回书房来聊聊。
郭城宇轻轻带上门,久违的紧张感袭来。
过去几年里,父子间的每一次独处都像一场无声的较量,这次也不例外。
“爸。”
他低声唤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忐忑和不安。
郭父转过身来,脸上是郭城宇看惯了的那种没什么温度的严肃表情。
然而,那双与郭城宇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比平时复杂许多的情绪,有犹豫,有思索,还有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愧疚。
“坐。”
郭父转过身简短地指了下沙发
郭城宇依言坐下,脊背不自觉地挺直。
他预感到这场谈话的重量,尤其是在今天,在他终于鼓起勇气把姜小帅带回家之后。
郭城宇习惯性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先开了口。
“爸,小帅他……”
“五年前。”
郭父突然打断他的话,目光沉静而锐利,却精准地截断了郭城宇的话。
那三个字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郭城宇的心头,让他的心猛地一紧。
“我打听过那孩子。”
郭城宇愣住了,所有预备好的说辞瞬间噎在喉咙里。
他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
他设想过父亲的反对,质疑,甚至震怒,唯独没想过父亲会说出这一句。
“什么?”
郭城宇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他实习的医院,带他的老师,甚至他老家的情况,我都了解过。”
郭父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在汇报一份工作。
他其实早就打听清楚了,比其他人知道的还要早,还要详细。
他不仅了解姜小帅的学习和工作情况,也知道这段时间里郭城宇跟着姜小帅都做了什么工作,治疗了多少患者,学会了多少技术。
甚至,他也明白姜小帅是唯一能了解郭城宇所有优点,看见他每一种情绪的人。
他早知道姜小帅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他一直放不下那个高高在上的姿态。
郭父绕过书桌,走到郭城宇面前,却没有看他。
窗外的景色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格外模糊。
“刚才你干爹干妈,甚至你妈妈都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他懂事,上进,对你好,是个人才。”
郭父顿了顿,才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与他往日威严不符的酸涩。
“我听着,看着,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郭父的声音有一丝无奈和迷茫。
郭城宇深吸一口气,语速不由得加快,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急切和坚定。
“爸,小帅他很好,比你们看到的还要好,他专业能力突出,为了不让我为难,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任何情绪。”
“我们在一起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都是我过得最踏实的时候。”
“我知道您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他的为人,我可以用一切担保……”
郭城宇急切地列举着姜小帅的优点,试图驱散父亲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偏见,更像是在对抗那“五年前”三个字带来的无形压力。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
然而,父亲缓缓转过头,那双看透太多生死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郭城宇焦灼的身影。
他没有接关于姜小帅的任何一句话,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千斤重的语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小宇,上次你说,我没有原谅你,把医院的烂摊子丢给你收拾。”
郭父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郭城宇的心上,郭城宇浑身一僵,所有的话戛然而止。
“可我现在想问你……”
“你原谅我了吗?”
郭父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蕴含着一种深深的渴望和愧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郭城宇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喉咙里,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父亲,这个在他记忆里永远强势,永远正确的男人,此刻眼中没有审视,没有责备,只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小心的期待。
他忽然明白,父亲今天真正想谈的,或许从来不是姜小帅是否足够优秀。
而是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那冰封了数年的过去。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树叶的摩挲声。
郭城宇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亲问他,是否原谅了他。
他站在那里,看着父亲眼中那丝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脆弱”的情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原谅?
郭城宇忽然意识到,他内心深处,其实从未真正地,旗帜鲜明地“怪过”父亲。
就像过去许多年一样,他对父亲的情感,复杂地交织着敬畏,顺从,以及一种习惯性的自我说服。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和立场。
这是郭城宇很早就懂得的道理。
父亲是家族的掌舵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牵扯众多。
而自己,作为他的儿子,似乎天生就应该理解这份沉重,并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他从小就和池骋那个混世魔王比较。
池骋可以无法无天,可以肆意妄为,可以公然反抗家族的一切安排,因为他上头有能扛事的姐姐,因为他天生就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邪性。
但郭城宇不同。
他是“别人家的孩子”,是长辈眼中懂事,沉稳,可靠的典范。
无论内心有多少波澜,在外面有多混,但在家人面前,他总是收敛起棱角,表现得体贴周全。
唯一一次隐藏不住的叛逆便是坚定地修改高考志愿去学医,毕业那年他依旧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去学了他应该去学的专业。
这种“乖”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成为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所以,当父亲当初以近乎强硬的态度,将医院那个棘手的烂摊子抛给他,美其名曰“锻炼”,实则带着惩罚和审视意味时,郭城宇虽然感到压力重重,甚至有些委屈。
但他潜意识里首先做的,不是愤怒和指责,而是试图去理解父亲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