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沉稳而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气息,与之前韩掌柜的惶恐、云无心的洒脱截然不同。
田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看向屋内的李默,眼神里带着询问。盘在他脚边的柳十三也昂起了头,猩红的蛇瞳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泽,细长的蛇身微微绷紧,方才那副醉醺醺、懒洋洋的模样荡然无存,属于万年大妖的警惕与威压在无声中弥漫开来。
李默放下手中的古籍,目光平静地掠过田胖子和他脚边的柳十三,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院门上。
“去开门。”他淡淡道。
田胖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一丝紧张,整理了一下衣襟(虽然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迈步走到院门前,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依旧是老熟人,特别事务处理局的秦风。他依旧是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擦得锃亮,只是比起前两次见面,他脸上的神色更加复杂,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而在秦风身后半步,站着一位穿着深蓝色制服、肩章上缀着星辰与橄榄枝徽记、面容威严、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他并未刻意释放气息,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如山岳般沉稳、如深海般莫测的感觉,其位阶显然远在秦风之上。
田胖子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正主来了!
“秦……秦长官。”田胖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发颤,侧身让开道路,“请进。”
秦风对着田胖子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第一时间越过他,投向了院内藤椅上的李默。他身后的那位中年男子,目光也如同实质般扫过小院,在那根摇曳的麻绳、埋设石敢当的坎位,以及田胖子脚边那条看似不起眼、却让他瞳孔微不可察收缩了一下的柳十三身上稍作停留,最后同样定格在李默身上。
两人迈步走进小院。
“李先生,冒昧打扰。”秦风开口,语气比起上次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冰冷,多了几分客套,“这位是我们特别事务处理局省城分部的负责人,赵启明,赵局长。”
赵启明上前一步,对着李默拱了拱手,声音沉稳有力:“李先生,久仰大名。”
他的姿态放得不算低,但也绝无上次秦风那种隐隐的威胁之意,更像是一种平辈论交的开场。
李默依旧坐在藤椅上,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只是抬眼看了看赵启明,淡淡道:“赵局长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赵启明对李默这淡漠的态度似乎并不意外,他神色不变,开门见山道:“指教不敢当。赵某此次前来,主要有两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垂手而立、略显紧张的田胖子,继续道:“第一,是关于田爽先生前几日在城西锁龙井遇袭一事。经过我们初步调查,可以确定袭击者系‘星河集团’下属的非法武装人员‘暗星卫’。对于田先生遭遇的不幸,我们深表遗憾。同时,我们也正式对‘星河集团’涉嫌非法持有武器、蓄意谋杀等行为立案调查。”
田胖子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愤恨。官方终于要动“星河集团”了?
李默神色依旧平淡,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哦?然后呢?”
赵启明看着李默那毫无波澜的脸,心中暗叹此子果然深不可测。他继续道:“‘星河集团’背景复杂,势力盘根错节,调查取证需要时间。但我们保证,一定会给田先生,也给社会一个公正的交代。”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李默和田胖子都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官方会查,但“星河集团”不是软柿子,需要时间,也可能会有阻力。
李默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赵启明,等待他的第二件事。
赵启明感受到那平静目光下的压力,也不再绕圈子,直接说出了真正的来意:“第二件事,是代表官方,向李先生正式提出合作邀请。”
“合作?”李默眉梢微挑。
“不错。”赵启明语气郑重起来,“李先生实力超群,非常人所能及。如今世道,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类似‘古物会’、‘星河集团’这样的隐秘势力不知凡几,对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构成了潜在的威胁。”
“我们特别事务处理局,职责便是处理这些常规力量难以应对的‘特殊事务’,维护阴阳两界的平衡与秩序。然而,人力有时穷。我们迫切需要像李先生这样的有志之士、有能力之士加入,共同应对这些挑战。”
他取出一份封装好的、带着特殊能量印记的文件,双手递向李默。
“这是我们拟定的‘特别顾问’聘书。李先生无需坐班,不受常规条例约束,只在遇到我们无法独立解决的重大事件时,酌情出手相助。作为回报,官方将为您提供最高级别的信息支持、资源倾斜,以及在规则允许范围内的最大便利。同时,您和您身边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田胖子)的安全,也将纳入我们的重点保护范围。”
这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几乎是将李默供奉起来,只求在关键时刻出手,而且给予了极大的自由度和特权。
田胖子听得心跳加速,眼巴巴地看向李默。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背靠官方这棵大树,以后还不是横着走?看那“星河集团”还敢不敢嚣张!
然而,李默看都没看那份聘书,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赵启明。
“维护平衡与秩序?”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你们的秩序,与我何干?”
赵启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李默继续道:“我在此地,只求一方清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有人觉得我好欺,或者扰我清静,我自会处理。无需借他人之手,也无需遵循他人之规。”
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股睥睨一切的自信与孤高。
意思很清楚: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你们官方的秩序、你们的规则,我不感兴趣,也别来约束我。
赵启明沉默了片刻,缓缓收回了递出的聘书。他脸上并未露出失望或者恼怒的神色,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李先生快人快语,赵某佩服。”他点了点头,“既然李先生志不在此,我们也不便强求。不过,这份善意,我们希望李先生能够感受到。”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另外,有一件事,需要提醒李先生。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星河集团’对您似乎并未死心。他们在海外的一些动作,以及近期与某些古老势力的接触,都表明他们可能在酝酿更大的图谋。尤其是……他们对您手中那幅‘画中山’的执着,远超寻常。”
李默眼神微动,但并未接话。
赵启明继续道:“我们不清楚那幅画的真正秘密,但‘星河集团’如此重视,必然牵扯极大。李先生还需多加小心。若有必要,随时可以联系我们,至少……在情报方面,我们能提供一些帮助。”
这算是退而求其次,即便不能招揽,也要保持一个相对良好的沟通渠道,甚至提供一些“帮助”,以期在关键时刻能借力,或者至少不让李默完全站在对立面。
李默看了赵启明一眼,终于点了点头:“消息,我收到了。”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赵启明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不再多言,对李默拱了拱手:“既如此,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李先生,田先生,告辞。”
说完,便带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秦风,转身离开了小院。
院门重新关上。
田胖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湿了。他看向李默,忍不住问道:“大哥,官方这……算是服软了?还给咱们递橄榄枝?”
李默目光悠远,似乎在看那两人离去的方向,又似乎穿透了虚空,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服软?”他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暂时妥协罢了。他们忌惮我的力量,又无法掌控,只能选择合作或者安抚。”
“那……咱们要不要……”田胖子有些心动那“特别顾问”的身份和资源。
“不必。”李默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依靠外力,终是虚妄。自身的实力,才是根本。”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田胖子身上,又扫了一眼盘回他脚边、重新恢复慵懒姿态的柳十三。
“胖子,你的仇,我会替你报。”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但不是借官方的势,也不是等他们的调查结果。”
“我会亲自去,用我们的方式,让‘星河集团’……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所有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田胖子浑身一震,看着李默那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滔天杀意的眼神,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激动得浑身发抖。
“大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我……我跟您一起去!”
柳十三也昂起头,猩红的蛇瞳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细长的蛇信快速吞吐,传递出一道冰冷的意念:“区区凡俗势力,也敢招惹吾主?当屠!”
李默没有再多说,重新拿起那本古籍,仿佛刚才那蕴含着腥风血雨的对话从未发生。
但小院内的空气,却在这一刻,悄然变得肃杀起来。
官方的橄榄枝,并未能化解即将到来的风暴。
反而,更像是一声预告。
山雨,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