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街那一场无声的宣告,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这座城市特定的圈子里炸开了锅。李默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清理”,以及最后对“古物会”赤裸裸的警告,让所有暗中窥探的势力都意识到,这个看似慵懒的少年,并非他们想象中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而是一头被惊扰后,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凶兽。
接下来的几天,清风巷七号外围那些或明或暗的窥视目光,明显减少了许多,即便还有,也变得更加隐蔽和忌惮,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田胖子出门采买时,甚至能感觉到一些以往对他爱答不理的“同行”,眼神里都带上了几分敬畏和讨好,这让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微落下来一点,连带着胸口那点隐痛似乎都轻快了少许。
“大师,您这一手敲山震虎,真是绝了!”田胖子一边给李默泡着新淘换来的茶叶,一边眉飞色舞地说道,“您没看见,万宝楼那个韩掌柜,昨天见了我,隔着老远就点头哈腰,脸都快笑烂了!还有古玩街那几个老油条,现在见了我都绕道走!”
他学着那些人噤若寒蝉的样子,挤眉弄眼,圆胖的脸上满是扬眉吐气的光彩,只是动作幅度稍大,又扯到了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那滑稽的模样逗得旁边的糖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胖子哥哥,你好像一只跳舞的胖企鹅哦!”糖糖掩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田胖子也不恼,反而挺了挺肚子,故作严肃:“糖糖姑娘,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气势!跟着大师,咱就得有这股子气势!”
李默端着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淡漠的眉眼,对田胖子的插科打诨不置可否。他目光掠过院子里那根依旧微微摇曳的麻绳,感知着外界虽然收敛却并未真正消失的暗流。敲山震虎,只能震慑一时,真正的麻烦,根源未除。
他的视线,更多地落在糖糖身上。
自从那夜金血显现、血脉被动激发后,糖糖虽然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但李默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那沉睡的力量,如同解冻的春河,正变得越来越活跃,也越来越不稳定。她脖颈后那淡金色的藤蔓纹路,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颜色也似乎加深了一丝。更麻烦的是,那来自遥远云海宫殿的召唤,虽然被李默层层屏蔽,但其强度却在与日俱增,如同不断敲击着堤坝的潮水,试图寻找到一丝缝隙。
糖糖自己似乎也有所察觉,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偶尔会看着天空发呆,或者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空中划着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轨迹。她做噩梦的次数也增多了,有时半夜会突然惊醒,茫然四顾,嘴里喃喃着“钟声”、“书卷”之类的词语。
这天下午,糖糖又坐在屋檐下的小马扎上,对着一盆刚刚冒出嫩芽的夜来香发呆。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她瓷白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娇嫩的绿芽,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点一闪而逝。
那嫩芽仿佛被注入了过量的生机,猛地向上窜了一小截,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颜色变得翠绿欲滴,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不正常的油光。
糖糖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那金色光点也随之消失。她看着那株明显“长过头”的夜来香,小脸上满是困惑和一丝慌乱。“默默……它……它怎么突然长这么快?”
李默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那株夜来香,感受着其中残留的、一丝精纯却失控的生命气息。他伸出手,指尖在那过于翠绿的叶片上轻轻一点。
一股无形的力量拂过,那夜来香过度旺盛的生机仿佛被瞬间抽走,叶片微微耷拉下来,恢复了正常的速度,只是比旁边几株依旧显得精神许多。
“力量增长,控制不住,是常事。”李默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不必惊慌,也别再轻易尝试。”
糖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小声问:“默默,我……我是不是会变成怪物啊?”她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那不受控制的金光,这催生植物的怪异现象,都让她感到害怕。
李默看着她眼中氤氲的水汽,沉默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
“不会。”他言简意赅,“只是,你需要一个地方,系统地学会控制它。”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仿佛落叶触地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股若有若无、带着山林清气和淡淡香火味道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田胖子最先警觉,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紧张地看向院门。
李默却似乎早有预料,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开口道:“进来吧。”
院门被轻轻推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藏蓝色粗布衣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木簪挽住的老妇人。她面容慈祥,眼神却清澈明亮,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灵动与智慧。她手中拄着一根虬结的桃木拐杖,步履从容地迈过门槛,进入院中。
正是留守李家屯的仙家首领之一,胡三太奶。
她进入院中的瞬间,目光先是极其恭敬地落在李默身上,微微躬身行礼:“先生。”然后,她的视线便立刻被李默身边的糖糖吸引了过去。
当她的目光触及糖糖,尤其是隐约感受到糖糖体内那潜藏的、如同旭日初升般煌煌赫赫却又躁动不安的血脉气息时,胡三太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震惊与激动之色!她握着桃木拐杖的手甚至微微颤抖起来,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这……这是……?!”
她身为积年老仙,见识广博,瞬间就从糖糖身上那独特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至高无上的压迫感与亲和力!这绝非寻常妖族或者人类修士所能拥有!
李默没有解释,只是对胡三太奶道:“你来得正好。”
胡三太奶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再次躬身,语气更加恭敬:“老身接到先生传讯,言及城中风波诡谲,糖糖姑娘或有不便,便即刻动身赶来。不知先生有何吩咐?”
田胖子看着这位突然出现、气质非凡的老妇人,又听到她对李默如此恭敬的称呼,眼睛瞪得溜圆,心里直嘀咕:这又是哪路神仙?看样子跟大师很熟啊!还叫糖糖姑娘?难道……
李默指了指糖糖,对胡三太奶道:“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血脉初醒,力量不稳,留在这纷扰之地,恐生变故。我需要你带她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糖糖一听,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一把抓住李默的胳膊,眼圈瞬间就红了,“默默,你要赶我走吗?我不走!我要跟着你!”
李默低头看着她,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不是赶你走。是让你去一个地方,学会如何控制你身体里的力量。否则,下次再失控,伤到的可能就不止是一盆花了。”
糖糖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默默说的是对的,可是……她就是舍不得。
胡三太奶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慈爱地看着糖糖,温声道:“糖糖姑娘莫怕。老身欲带你去一处名为铁刹山的地方。那里是咱们仙家清修的一处洞天福地,山清水秀,灵气充沛,最是适合稳固根基、调理气息。山中亦有前辈可以指点你如何掌控自身之力,绝不会让你受苦。”
“铁刹山?”糖糖茫然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田胖子在一旁听得心痒难耐,忍不住插嘴问道:“胡……胡三太奶奶,这铁刹山,是个啥好地方?比咱这城里还好?”他想象力有限,只觉得城里要啥有啥,实在想不出山里能有啥好的。
胡三太奶看了田胖子一眼,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铁刹山非是凡俗山岭。它介乎虚实之间,乃天地灵脉交汇之所,内有乾坤。山中一日,外界或许只过数个时辰。其中奇花异草、珍禽瑞兽无数,更有先贤留下的修炼秘境。对糖糖姑娘而言,那里是眼下最安全的所在,也是最能助她成长的宝地。”
田胖子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介乎虚实?洞天福地?我的个乖乖……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洞府吗?”他看向糖糖的眼神顿时充满了羡慕,“糖糖姑娘,你这是要去修仙啊!”
糖糖被他说得有些迷糊,但“安全”、“成长”这几个词她还是听懂了。她抬头看着李默,小声问:“默默,我真的……非去不可吗?你会来看我吗?”
李默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等你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我便去接你。”
得到了这个承诺,糖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用力点了点头:“嗯!那我一定快点学会!默默你要说话算话!”
她松开李默的胳膊,走到胡三太奶身边,虽然还是有些不舍,但眼神已经变得坚定起来:“胡三奶奶,我们走吧。”
胡三太奶欣慰地点点头,对李默再次躬身:“先生放心,老身必定护得糖糖姑娘周全,倾尽全力助她修行。”
李默“嗯”了一声,抬手,将一块温润的、刻着简易云纹的玉佩递给糖糖:“戴着,可安神静心。”
糖糖珍重地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手心。
胡三太奶不再耽搁,手中桃木拐杖轻轻一顿地。
一股淡淡的、带着草木清香的雾气凭空涌现,将她和糖糖的身影笼罩。雾气翻涌,两人的身影迅速变得模糊、透明。
“默默再见!胖子哥哥再见!”糖糖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带着一丝哽咽,却更多的是努力做出的坚强。
田胖子连忙挥手,扯着嗓子喊:“糖糖姑娘保重啊!好好修炼!回来吓死那帮龟孙!”
雾气散去,院中已不见了胡三太奶和糖糖的身影,只有那株被糖糖催生过的夜来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院子里,顿时空荡、安静了许多。
田胖子看着糖糖消失的地方,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叹了口气:“唉,糖糖姑娘这一走,院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他有些不习惯。
李默站在原地,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望向了某个遥远的方向。送走糖糖,是不得已而为之。她的血脉秘密太过惊人,留在身边,如同怀抱金砖行于闹市,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铁刹山相对隔绝,又有胡三太奶等仙家护持,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而他自己,也终于可以暂时放下这最大的牵挂,腾出手来,好好料理一下这城里的“麻烦”了。
他转身,走回藤椅边,重新拿起那枚黑色棋子。
棋局,该进入中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