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盟、天剑阁、地师府,这三方在寻常修士精怪眼中如同庞然大物般的存在,来得迅猛,退得仓皇。像三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李家屯外围留下了几圈涟漪般的脚印、剑痕与地脉波动,便再无声息。
屯子里紧绷的气氛,却并未因此而真正松弛。
胡三奶奶清楚地知道,这三方的退却,绝非事情的终结,反而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了此地有“异宝”,有“大能”,值得投入更多的关注,乃至……更谨慎的算计。暂时的安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更大乌云正在汇聚的征兆。
她将这份担忧压在心底,只是更加勤勉地打理着祖宅内外,督促着小仙们修行,也将西头那座土地庙的香火看得更紧。每日三炷香,晨昏不绝,那袅袅青烟,如今已成屯子里一道新的、令人心安的风景。
李默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的生活节奏依旧雷打不动:睡到自然醒,挑剔一下早饭,然后或去土地庙前发呆,或窝在内堂看那些封面花哨的小说,偶尔指点一下常老大修行时妖力运转的滞涩之处——往往只是随口一句“气走檀中,别死磕尾闾”,便让常老大如醍醐灌顶,修为精进一小截。
这日,他不知哪根筋搭错,看腻了小说,晃悠到后院,盯着那根光秃秃的、用来晾晒衣服的旧旗杆看了半晌。
那旗杆是李家祖上不知哪辈立下的,木质早已干裂发黑,顶端有个锈迹斑斑的铁环,平日里除了挂几件衣物,再无他用。
“这根杆子,”李默摸着下巴,对跟在身后的胡三奶奶说,“空着也是空着,不好看。”
胡三奶奶心里一紧,以为少主又要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手段,连忙躬身:“少主的意思是?”
“扯块布挂上去吧,”李默打了个哈欠,“颜色……随便,看着顺眼就行。”
胡三奶奶愣住,就这么简单?她不敢多问,连忙应下:“是,老身这就去办。”
她翻遍库房,最终找出一匹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颜色介于靛青与藏蓝之间的厚实土布,虽不华丽,却自有一股沉稳厚重之气。她亲自量了尺寸,剪下一块方方正正的布,没有绣任何花纹符箓,就这么素面朝天地,用一根新削的木杆,将那面蓝布挂上了旧旗杆的顶端。
没有法力波动,没有灵光闪耀,就是一面普普通通的蓝布,在风中轻轻飘荡。
然而,当这面蓝布升起的那一刻,盘踞在院角的常老大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竖瞳里闪过一丝惊异。它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浩瀚无边的气息,以那面蓝布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悄然扩散开来,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李家祖宅,甚至隐隐将西头的土地庙也囊括了进去。
这气息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绝对的“界定”与“守护”之意。仿佛在这蓝布飘扬的范围之内,自成一方天地,外邪难侵,万法不扰。
胡三奶奶也感受到了,她看着那面迎风舒卷的蓝布,心头巨震。这绝非普通布匹!少主随口一句“扯块布”,其效果,竟堪比布下了一座玄奥无比的护山仙阵!
李默对那蓝布的效果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又溜达去了厨房。
厨房里,胡三奶奶正指挥着两个白家小辈,在一个新砌的灶台前手忙脚乱地生火。原来的灶台在之前的大战中损毁了,这是刚用青砖和黄泥垒好的。
“火候不对。”李默只瞥了一眼那灶膛里半死不活的火苗,便下了论断。
他走上前,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只是伸出食指,在那新泥尚未干透的灶台外壁上,随意地划拉了几下。
那动作,如同顽童的信手涂鸦,划出的痕迹也歪歪扭扭,不成章法。
可就在他指尖离开灶壁的瞬间——
“轰!”
灶膛内那奄奄一息的火苗,如同被注入了灵魂,猛地向上蹿起,焰心呈现出一种纯净的金红色,火势稳定而蓬勃,散发出均匀的热力。整个厨房的温度都似乎上升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暖意。
不仅如此,那新砌的、还带着湿气的灶台,仿佛被瞬间“焙”透了,泥腥味尽去,转而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如同被阳光晒透的干土清香。
胡三奶奶和那两个白家小辈看得目瞪口呆。
李默却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吩咐道:“晚上就用这个灶,熬点棒子面粥,贴饼子。”
“是,是!少主!”胡三奶奶连忙应下。
李默背着手,晃晃悠悠又出去了。
黄昏时分,李家祖宅的屋顶,三道烟柱袅袅升起。
一道来自内堂李默屋里的暖炉,一道来自厨房那新灶台,还有一道,最是笔直凝练,来自西头土地庙的香炉。
三股烟气,在渐沉的暮色中,悠悠荡荡,升上天空。
寻常的烟火气,寻常的香火气。
可若有大神通者在此,必会骇然发现,那三道看似平凡的烟气,竟在离地百丈之后,与天空中某种无形的法则产生了玄妙的共鸣,隐隐交织成一片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笼罩四野的光幕。那光幕之上,有蓝布的沉静,有新灶的暖意,更有土地庙香火的愿力。
光幕之外,遥远的山峦间,几双一直暗中窥探的眼睛,在接触到那无形光幕的瞬间,如同被灼伤般猛地闭上,流下惊惧的血泪。
其中一双属于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他捂着刺痛的眼睛,声音沙哑而颤抖:
“界……界域自成?!这李家屯……何时成了有主之地?!”
另一道阴冷的神念传来:“不止……那气息,混杂着神道愿力、大地生机,还有……还有一种我等根本无法理解的‘定’之规则!此地……大凶!不可擅闯!”
几道窥探的神念,如同受惊的蛇,迅速缩回,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李家屯内外,依旧安静。
只有那三道烟,在夜空下,静静地飘着。
李默坐在门槛上,捧着一碗新熬的、金黄粘稠的棒子面粥,就着一块焦香扑鼻的贴饼子,吃得津津有味。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那无形的、由三道烟气交织而成的光幕,又低头喝了口粥。
“嗯,饼子火候还行。”他含糊地评价道。